就在这时,“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声音不大,却让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齐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门外站着王强。穿着那件崭新的、印着大水牛的明黄色t恤。
齐莉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一把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胳膊箍得死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磊也几步跨到门口,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这个在生意场上从不服软的男人,眼圈瞬间红了,他抬起粗糙的手掌,用力抹了把脸。
“强子!我的乖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们了!”
“你这孩子,为啥要离家出走啊?”
妞妞从人缝里钻进来,抱住王强的腰,把小脸埋在他肚子上:“哥哥,你别走了。”
王强被妈妈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他听着亲人们带着哭腔的责备和关心,王强心里猛地一抽,一个滚烫的念头像破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故作坚强:
就这样吧……求求老天爷,就让时间停在这一秒,停在这一刻吧。
就让妈妈永远这样抱着我,让爸爸永远这样看着我,让妹妹永远这样黏着我。我们一家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像用胶水粘起来一样,再也别分开。
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新球鞋,不要最新款的游戏机,不要该死的面子,也不要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自由’。我只要这个,只要这个挤挤挨挨、吵吵嚷嚷、眼泪和鼻涕都糊在一起的下午。
我愿意用我剩下的一辈子,来换这个永远。
王强哽咽着说:“爸,妈,我们一家……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别分开……”
孩子祈求的家庭圆满,就像捧着一碗热汤奔跑,越是渴望一滴不洒,越会洒得满身狼藉。
爷爷奶奶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奶奶赶紧说:“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咱们当然永远在一起!”
“就是,一家人当然在一起!”姥爷也附和道。
齐莉抱着儿子的手微微松了些,她把脸埋在儿子肩膀上。这一刻的拥抱是真的,那些藏在心底的算计也是真的。人有时候能同时把真心和假意揣在怀里,还都不觉得硌得慌。
这个家,从王磊出轨那一刻起,就碎了。现在为了孩子,她可以暂时把碎片拼凑起来。但王磊必须净身出户,厂子、房子、车子,一样都不能给那个野种留下!她得为强子和妞妞打算。
女人的心死不是一瞬间,而是一个缓慢的凌迟过程。当最后一刀落下,爱情便成了尸体,剩下的,全是关于利益的冷静解剖。
王磊站在一旁,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儿,心里五味杂陈。愧疚,心虚,还有一丝疲惫。他知道,齐莉此刻的沉默,并不意味着原谅。这个坎,恐怕是过不去了。
英子家,饭吃完了,桌上的菜基本扫光,只有那瓶啤酒还立在那里,没打开。
英子站起来收拾碗筷。常松连忙说:“英子,我来刷吧,你做饭辛苦了,天这么热。”
英子没吭声,端着盘子转身就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地响起来。
常松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
红梅看着,对常松说:“让她刷吧。你开车带我去店里看看。”
“你还真要去啊?”常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在厨房刷碗的英子听到,回过头,声音隔着水声传出来:“妈,你身体什么样自己忘了?医生怎么交代的?店里不是有张姨在吗?她一个人不行?平时不挺能张罗的吗?实在不行就雇个人。你反正不能去。”
常松赶紧附和:“丫头说得对,身体要紧。”
英子用力搓着碗沿,心里那股火又拱了上来。没有你,我妈能受这罪?能躺到医院里去?现在假惺惺地说身体要紧,早干什么去了?她把碗摞得“哐当”响。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张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人没到,声音先到了:“红梅!常松兄弟!英子!”
她身上还是那件被汗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的白色t恤,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几缕散乱着。她一手拎着个滚圆的西瓜,一手提着一把黄澄澄的香蕉。
红梅赶紧招呼:“张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英子也擦了擦手,走过来:“张姨。”
常松脸上挤出一点笑,点了点头,没吭声。
张姐把西瓜放在地上,把香蕉塞到英子手里:“英子,姨给你买的香蕉,你爱吃这个。”
“谢谢张姨。”英子接过香蕉,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张姨最疼我了。”
红梅靠在椅子上,招呼张姐坐下:“辛苦你了,在店里忙了一上午。今天怎么样?还能忙过来吗?还行吧?我这才刚回来,吃完饭就准备去店里呢。”
张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蒲扇使劲扇着。还行?行个屁!辛苦?何止是辛苦!她心里嘀咕,你红梅现在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怀个孩子跟立了多大功似的。躺在家里被人伺候着,把我一个人扔在火炉一样的店里当牛做马。
人看别人的苦,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看自己的累,却像掌心的纹路,每一道都清晰得割手。
哼!我累死累活,还要挨客人的骂!这店要是黄了,我找谁说理去?
共患难时,一个馒头能掰成两半;同享福时,一个蛋糕总觉得自己分少了。
她脸上却堆着笑:“还行,还行,就是……红梅啊,店里我一个人真忙不过来。我实在不是做饭那块料。你还得去帮我现场盯着点,你在我心里踏实。你刘哥还得看仓库,又不能天天在店里守着。常松兄弟也得去搭把手。”
看别人享福,就像看邻居吃红烧肉,闻着香,吃不着,还得夸他手艺好。
一听到要自己去店里帮忙,常松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看到张姐就头疼,以前忍着是因为邻居,后来忍着是因为她介绍了红梅,总归有份情面在。可他始终忘不了张姐跟他堂姐常莹在店里厮打起来的样子,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人心像剥洋葱,剥到最后发现什么也没有,还把自己弄得泪流满面。
他憋着气,闷声说:“我马上又要出海跑船了。要不……张姐,这店就先不干了?你在家照顾红梅,我给你钱。”
张姐一听就炸了,蒲扇“啪”地拍在腿上:“常松!你放的什么屁?我是你家仆人啊?你有两个臭钱了不起?要不是你那个堂姐常莹跑来闹事,红梅能气得住医院?在店里,重活累活哪样不是我抢着干?除了那技术活,做饭,我是真学不会!你倒在这儿充上好人了?这店你说开就开,说关就关?你当是过家家呢!”
成年人的友谊,经得起大风大浪,却常常翻倒在一句脱口而出的真心话里。
红梅赶紧打圆场:“张姐,常松不是这个意思。这店不可能关,是咱们俩的心血,怎么能关呢?”她又转向常松,“这不光是挣钱不挣钱的事,主要是招牌,是老顾客的信任。咱们不能说关门就关门,不能半途而废。”她再对张姐说,“你别急,我来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常松被张姐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刻也不想在屋里待了。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也化解不开他心头的烦闷。
男人的话语权就像秋裤,天热时嫌多余,天冷时才发现根本找不着。
英子默默地去厨房切了西瓜,又泡了茶端出来。她给妈妈倒了杯白开水,妈妈现在不能喝茶叶。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英子把水杯递给红梅,声音平静地开口,“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