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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朱漆大门外,两株老槐树的荫凉刚够遮住门阶。护卫赵三老远就看见那辆青布马车,车辕上挂着的玉兰篮子在风里轻轻晃,白花瓣簌簌落了几片,像雪似的沾在车帘上。他猛地推了推身边打盹的李四,嗓门大得惊飞了树上的麻雀:“看!那不是公子的车吗?快去报信!老夫人今早还念叨‘邑考该回来了’,正坐在廊下择新麦呢!”

李四揉了揉眼睛,看清车帘上绣的半穗麦子——那是伯邑考小时候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老夫人当宝贝似的,让绣娘原样挪到了车帘上。他“哎”了一声,转身就往府里跑,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响,路过花园时差点撞翻丫鬟手里的麦粥碗。

马车刚停稳,伯邑考就听见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母亲太姒的笑:“慢些跑,仔细脚下!”紧接着是父亲姬昌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真是邑考回来了?”

他掀帘下车,刚站稳,就见太姒从廊下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把没择完的麦仁,布裙上沾着麦糠。“我的儿!”老夫人快步上前,拉起他的手就往怀里带,指尖的麦芒蹭得他手腕发痒,“可算回来了!你看你,黑了瘦了,是不是在北海没吃好?”

伯邑考笑着回握母亲的手,那双手常年揉面、择麦,指腹上结着细密的茧,却比任何锦缎都暖。“娘,我吃得多好,北海的麦子新磨了粉,蒸的馍馍甜得很。”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北海士兵塞给他的烤麦饼,“您尝尝,这是用‘灵秀麦’做的。”

姬昌站在廊下,手里拄着的木杖往地上顿了顿,杖头的麦穗雕刻晃了晃。他望着儿子,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却没像太姒那样上前,只是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让厨房炖了你爱喝的麦仁汤,加了新收的山药。”

说话间,李四领着几个丫鬟跑出来,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捧着干净的布巾,还有个小丫鬟举着刚摘的玉兰花,往伯邑考鬓边插:“公子,这是老夫人今早亲手浇的,说等您回来簪上。”

太姒拍开小丫鬟的手,自己拿起朵最大的玉兰花,仔细别在儿子发间:“还是娘来,你手重,别扎着公子。”她边别边念叨,“你走后,西岐的麦子收了两茬,你种的‘踏雪麦’最是争气,磨出的面蒸馒头,能甜到心里去。前几日浅?带着孩子们来,还说要学你种麦呢……”

伯邑考听着母亲絮叨,目光掠过院里的石碾——那里正晒着新麦,金黄的麦粒摊了满满一碾盘,几个老仆正用木耙轻轻翻动,麦粒滚动的声响里,混着母亲的话语,像首踏实的歌谣。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与征战都值了——只要这院里的麦香还在,母亲的絮叨还在,西岐就永远是能让他扎根的地方。

“爹,娘,”他扶着太姒往廊下走,“北海的‘灵秀麦’种子我带来了,等过几日,我们在府里的空地上试种,让它跟‘踏雪麦’结亲,说不定能长出更好的麦子。”

姬昌的木杖又顿了顿,这次却带着轻快的节奏:“好,好!我早就说过,种地跟做人一样,得肯弯腰,肯用心。你能把麦子种到北海,比打赢十场仗都强。”

廊下的石桌上,还摆着太姒没择完的麦仁,旁边放着本翻开的《农桑记》,书页上画着新麦的图样,旁边有她用朱砂点的批注:“此麦耐寒,宜种北地。”伯邑考坐下时,指尖刚好落在那行批注上,像触到了母亲的心意,也触到了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期许。

风穿过槐树叶,送来院外打麦的号子声,远远的,却清晰得像在耳边。伯邑考望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廊下择麦,自己蹲在旁边,用麦秸编小篮子,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刚出炉的麦饼。

原来,所谓归途,不过是回到最初的地方,看熟悉的人,做熟悉的事,让麦香漫过岁月,把根扎得更深些罢了。

廊下的日光渐渐西斜,把姬昌的影子拉得很长,木杖头的麦穗雕刻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谁在地上写着不成句的诗。伯邑考接过太姒递来的麦仁汤,瓷碗边缘还带着灶火的温度,汤里飘着几粒新剥的山药丁,清甜的气息漫过鼻尖时,他忽然想起北海的寒夜——那时他裹着铁甲躺在帐中,听着帐外风雪拍打帆布,总馋这口热汤,馋得舌尖发颤。

“慢些喝,烫。”太姒用帕子擦了擦他嘴角的汤汁,指尖带着麦糠的粗糙,蹭得他皮肤微微发痒。她的鬓角又添了些白,像冬雪落在枯草上,可那双眼睛亮得很,盯着他喝汤的模样,仿佛他还是那个捧着粗瓷碗、仰着脖子猛灌的孩童。

“娘,您还记得吗?”伯邑考放下碗,指腹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小时候我偷喝您酿的麦酒,醉得在麦垛上打滚,您拿着扫帚追了我半院,最后却蹲在麦垛边陪我数星星。”

太姒笑出声,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说,星星是老天爷撒的麦种,等到来年,麦地里能长出会眨眼的麦穗。”她起身往灶房走,“我去把你带的‘灵秀麦’炒了,磨成粉,明日给你蒸麦糕吃。”

木杖“笃笃”敲着地面,姬昌挪到石桌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田垄图。“这是西岐近三年的麦收记录,”他指着其中一处用朱笔圈住的地方,“去年秋雨多,‘踏雪麦’倒伏了三成,你带的‘灵秀麦’若真耐寒涝,明年开春咱们试种两亩,成了就能在全西岐推广。”

伯邑考俯身细看,图上的墨迹有的浓有的淡,显然是随时添改的,纸边都磨得起了毛。他想起父亲年轻时骑着马巡田的模样,那时姬昌还不用拄杖,能一口气跑遍十里地,手里的鞭子一挥,惊起田埂上成群的蚂蚱。如今木杖成了他最亲的伴,可画田垄图的手依旧稳,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力度,比当年挥鞭时更沉。

“爹,北海的土壤偏盐碱,‘灵秀麦’在那儿长得好,未必合西岐的水土。”伯邑考指尖点在图上的低洼处,“咱们得先育秧,观察三个月,看看它的根系能不能适应咱这儿的黏土。”他说话时,窗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是浅?带着孩子们在晒麦场玩,此起彼伏的欢叫混着木锨翻麦的“哗啦”声,像串被风吹响的铜铃。

太姒端着炒好的麦粒从灶房出来,满院都是焦香。她把麦粒倒进石臼里,拿起木杵就要捣:“尝尝?这火候刚好,脆得能硌掉牙。”伯邑考赶紧接过木杵,“娘,我来。”他举起木杵往下砸,麦粒碎裂的脆响里,太姒的声音混着热气飘过来:“你走后,浅?常来帮我择麦,那姑娘手巧,学东西快,就是性子急,上次种错了麦种,蹲在地里哭了半宿。”

“她现在怎么样?”伯邑考问,木杵起落间,额角渗出细汗。浅?是西岐农官的女儿,当年他教她辨认麦种时,小姑娘总爱揪着他的衣袖问东问西,辫子上总系着根麦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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