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华阁成了沈绮梦华美的囚笼。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沈绮罗的印记，而她自己，则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生怕打碎任何一件陈列品的暂住者。那瓶“雪松与冷月”的香水被留了下来，成为了她每日必须佩戴的、无形的枷锁。清冷的气息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扮演的身份。
私人酒会上的经历模糊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华服，带着精心雕琢的、模仿来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君恒身边。他向旁人介绍她时，用的是模糊的称谓，而投向她的目光，则带着审视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残忍的期待。她像一件他精心修复的古董，被展示于人前，接受着或明或暗的打量。她几乎不开口，只是沉默，用沈君恒要求的、放缓半拍的步伐行走，用他调整过的、略显疏离的眼神看人。她感觉到一些目光中的疑惑，或许有人看出了她与沈绮罗的微妙不同，但在沈君恒无形的威压和她这身近乎以假乱真的“包装”下，无人敢置喙。
回到凝华阁，卸下妆容和华服，那身冰冷的香水味却仿佛已经渗入了她的肌肤，怎么也洗不掉。镜子里的脸，越来越陌生。
就在她以为这种扮演仅限于某些社交场合时，真正的“任务”降临了。
沈君恒再次出现在凝华阁，没有提前通知，如同主人巡视自己的领地。他身后跟着一个沈绮梦没见过的、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年轻男人，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密封箱。
“这位是林助理，以后负责与你对接具体事务。”沈君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他示意林助理将箱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林助理恭敬地放下箱子，对着沈绮梦微微躬身，眼神却如同精密仪器般快速扫过她，带着评估与计算，没有丝毫对“沈家小姐”应有的敬畏，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投入使用的工具。
“绮梦小姐，”沈君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穿透她模仿来的外壳，直抵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你的能力，不该被浪费在无用的悲伤里。是时候，为家族，也为你自己，做点事情了。”
他示意林助理打开箱子。
箱盖开启，里面是复杂的电子设备，几支不同型号的注射器，以及一个造型奇特、带着细微电极片的头环。设备闪烁着幽冷的蓝光，透着一股非人的科技感。
“目标人物，陈明远，‘星辉科技’研发部副主管。我们需要他手里一份关于新型高分子材料的未公开实验数据。”沈君恒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商业报告，“他戒备心很强，常规手段无法接近。你的任务是，在他今晚参加的一场行业交流晚宴后，制造‘偶遇’，利用你的精神力，引导他进入催眠状态，获取数据存储的具体位置和密码。”
沈绮梦的心脏猛地一缩。利用能力……去窃取？去操控他人的意志？这和她之前被动感知、或者像对姐姐那样建立精神链接完全不同。这是一种主动的、带着明确掠夺目的的侵入。
“我……我没做过……”她下意识地抗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害怕，害怕这种力量被这样使用，更害怕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名为“沈绮梦”的自我会加速消亡。
“凡事都有第一次。”沈君恒打断她，他的眼神没有任何鼓励，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资料和林助理会协助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沈绮罗’。她有足够的能力和冷静完成这类任务。别让我失望。”
“沈绮罗”三个字，像一道咒语，瞬间封住了她所有退缩的借口。她不再是沈绮梦，她是“沈绮罗”的影子，而影子，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助理开始向她详细介绍目标人物的外貌特征、行为习惯、晚宴地点环境，以及一套精心设计的“偶遇”说辞。他甚至准备了能暂时、微量干扰目标神经、降低其精神抵抗力的药物，需要她在“偶遇”时，巧妙地将药物混入目标的酒水中。
每一个细节都被规划得滴水不漏，仿佛一张精密的大网，只待她这个执行者就位。
而更让沈绮梦感到窒息的是无处不在的监视与控制。
林助理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普通珍珠耳钉的物件，递给她：“绮梦小姐，请戴上这个。这是通讯和定位装置，我们会实时监测您的情况，并在必要时进行指导。”
实时监测？指导？
这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可能每一丝情绪波动，都处在另一端的注视之下。沈君恒，要通过林助理的眼睛和耳朵，全程掌控这个过程。
她僵硬地接过那枚冰冷的“耳钉”，戴在耳朵上，感觉像是被植入了一个无形的烙印。
当晚，沈绮梦再次被装扮成“沈绮罗”的样子，墨绿色的长裙，冷调的妆容，还有那如影随形的“雪松与冷月”的香气。她被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送到了那家高级酒店附近。
下车前，林助理最后检查了一遍她耳上的设备，低声道：“耳麦已连通，我们会一直在线。按照计划行事，绮梦小姐。”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任务至上的冰冷。
沈绮梦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香水味灌入胸腔，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推开车门，踏入晚宴会场外灯火辉煌的区域。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她按照计划，在目标人物陈明远预计会经过的露台附近徘徊。耳朵里，传来林助理平静无波的声音，提示着她目标的位置，距离，以及她需要调整的姿态。
“目标出现，十点钟方向，独自一人。”
“调整呼吸，自然转身，目视前方，不要刻意看他。”
“三、二、一……行动。”
沈绮梦依言转身，仿佛不经意间，与正走向露台透气陈明远打了个照面。她按照背好的说辞，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惊讶的浅笑：“陈先生？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陈明远大约四十岁年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有些疲惫，看到沈绮梦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疑惑。沈绮罗的名声在某些圈子里是响亮的，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你是……”他迟疑道。
“沈绮罗。”她报出这个名字时，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脸上维持着完美的、略带疏离的微笑，“家兄曾提起过陈先生在材料学领域的造诣，令人钦佩。”
她按照剧本，与陈明远进行了几句看似随意的寒暄，然后“恰好”服务生端着酒水经过，她“顺手”拿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陈明远。递过去的瞬间，她纤细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弹，林助理提供的微小药剂落入了杯中，迅速溶解。
整个过程，她的耳朵里不断传来林助理简洁的指令：
“笑容弧度再收一点。”
“语速放慢。”
“碰杯时，眼神接触保持0.5秒。”
她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看着陈明远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酒，一种混合着负罪感和恐惧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
药效很快发作。陈明远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反应也迟钝了些。沈绮梦按照指引，将他引到更僻静的露台角落。
“可以开始了，绮梦小姐。”林助理的声音在耳中响起，带着一种催促，“集中你的精神力，引导他，就像……引导一个迷路的人。询问他‘曙光’项目的核心数据存储位置。”
沈绮梦看着眼前这个眼神迷茫、毫无抵抗能力的男人，她的手心沁出冷汗。她调动起那不受控制、却又唯一属于她自己的力量。一股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陈明远的意识。
混乱的思绪，工作的压力，对陌生美女的惊艳……各种碎片化的信息涌入她的感知。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强行压下不适，集中意念，将问题如同种子般，植入他涣散的意识深处。
“陈先生……‘曙光’项目的资料……放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的韵律。
陈明远眼神空洞，嘴唇嗫嚅着，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串服务器地址和一个加密分区代码。
“密码……密码是……”他挣扎着，似乎潜意识里还有一丝抵抗。
“放松，告诉我……”沈绮梦加强精神引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撬动一扇沉重的门，精神力的消耗让她脸色发白。
就在陈明远即将说出密码的瞬间——
“注意！有巡逻保安靠近！中断连接，自然离开！”林助理急促的声音突然在耳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绮梦心头一凛，强行切断了精神引导。陈明远身体晃了晃，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依旧带着迷茫，似乎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绮梦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陈先生，您看起来不太舒服？需要帮您叫车吗？”
她按照林助理快速指示的撤离路线，自然地与陈明远道别，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直到坐回那辆黑色轿车，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才猛地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湿。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带来阵阵虚脱感，而心灵上的负荷更重。
任务……算是成功了吗？拿到了地址和分区，只差密码。
林助理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数据已记录。密码部分虽未获取，但目标精神已被标记，下次接触可继续。辛苦了，绮梦小姐。”
他的评价，冰冷而客观。
沈绮梦闭上眼，感觉到耳朵上那枚“珍珠耳钉”冰冷的触感。她回想起整个过程，林助理精准的指令，对环境的完全掌控，甚至在她进行精神引导时，那端似乎也能通过某种生物信号监测到她的状态起伏。
她就像一个被放置在玻璃箱中的表演者，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在沈君恒严密的监视与控制之下。
这一次是获取情报，下一次呢？
她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眼神一片荒凉。
她成功地扮演了“沈绮罗”，完成了任务。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感觉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也被无声地窃取、掌控，囚禁在了那个名为“替身”的牢笼里，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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