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拂晓,联军突袭幽州南部重镇涿郡。
守将毫无防备,城门未闭。
周仓率先登城,斩关落锁。
赵云入城后不下令劫掠——
但此刻,距离那座沉睡在晨雾中的城池尚有百里之遥。
风雪已歇,残冬的寒意却更深地渗入骨髓。
太行山北麓的古道蜿蜒如蛇,在陡崖与密林间曲折穿行。
三千精锐沉默前行,马蹄裹布,口衔枚,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夜色尚未褪尽,唯有星月微光洒在覆霜的肩甲上,映出一片流动的冷银。
赵云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
他并未骑马,而是徒步而行,步伐稳健如丈量大地的尺。
披风猎猎,却不曾遮掩他眉宇间的沉静。
他的意识深处,“万象天工”仍在运转——那是一座无形的思维宫殿,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解析着前方每一寸地形、每一道气流变化、每一次心跳与脚步的节奏偏差。
就在两个时辰前,大军行至断崖栈道,却发现春汛早发,山洪冲垮了唯一的木桥,湍急的溪流咆哮着撕裂谷底,深不见底。
随军工兵皆皱眉,周仓当场请命:“末将带人抢修!伐树搭梁,一日可通!”
然而赵云抬手制止。
他独自走到崖边,盘膝坐下,双目轻阖。
众将屏息观望,不知其意。
刘老欲言又止,只觉这位年轻的主帅每每于绝境中生出奇思,仿佛天地万物皆在其掌中推演。
而在“万象天工”之内,赵云早已调取前世地质勘测的经验模型,结合沿途山体岩层走向、植被分布、水流速度,迅速构建出三维地形图。
他注意到上游三百步外有一条被荒草掩埋的旧渠——那是汉初屯田时遗留的引水道,虽多年废弃,但结构尚存,若稍加疏通,辅以临时支撑,足以承载轻装部队通行。
“不必修桥。”他睁开眼,指向溪流上游,“从那里过。”
刘老亲自探查归来,满脸震惊:“真有暗渠!而且……还能用!”
工匠依图施工,伐木为桩,编藤作索,半日内便架起一条悬空便道。
全军悄然通过时,无一人喧哗,唯有铁甲摩擦之声如风掠林梢。
张合留在巨鹿牵制敌军,而此刻这支奇兵,已是赵云手中最锋利的一刃。
军议那一夜犹在眼前。
帅帐之中,火光跳动,舆图铺展于案。
赵云立于中央,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木:
“公孙瓒南征倾尽主力,幽州空虚。他以为我困于巨鹿,实则……我们正要借他‘回师’之名,断其归路。”
他指尖划过地图,自巨鹿向北,直指蓟县:“张合驻守原地,每日擂鼓操练,箭矢扰营,使敌不敢轻动。与此同时,我亲率精锐北上,穿太行古径,越七哨暗卡,直插其腹心。”
话音落下,帘幕轻启,闻人芷缓步入内。
她一袭素袍,袖中简牍轻展,随即取出一幅绢帛,缓缓铺开——正是《幽州驿道暗哨分布图》。
墨线精细,标注分明,七处隐蔽小径以朱砂圈出,每一处皆附有风向、巡哨换岗时辰、夜间火把密度的批注。
“听风谷三年布网,终在此刻显效。”她语气温淡,目光却落向赵云,“七条路中,此三径最为隐秘,但需夜行攀岩;此一路最稳,然须避过戌时巡鹰。”
赵云点头,手指落在其中一条:“就走这条——‘苍脊道’。白日潜伏,夜间疾进,七日之内,必抵幽州南境。”
随后,刘老呈上新制“响骡架”——数百具伪装成粮驮的机关架,内置铜铃阵,由数十名士兵驱赶沿主道东行,制造大军调动声势。
蹄声杂沓,铃音不绝,十里之外皆可闻。
真假虚实,层层交织。
如今,他们已深入敌后百余里,距涿郡不过两昼夜路程。
途中,赵云下令焚毁所有炊烟痕迹,宿营必选背风死谷;传令皆用手语与灯号;每人仅携三日军粮,轻装如影。
三千人如同幽灵,在群山褶皱中无声穿行。
夜半扎营,篝火不燃。
士卒蜷缩于岩穴之下,啃食干饼。
赵云独坐高石,仰望星空。
而是要让天下人看清:何为真正的统帅之道——谋定而后动,藏锋于无形,一举而撼全局。
更要知道,降卒亦可为将,敌地亦能为基。
他所建之军,不问出身,唯信忠勇;他所行之路,不止沙场,更要改写这乱世规则。
远处,周仓巡视归来,低声禀报:“将士皆已歇息,无一人私语。”
赵云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北方。
那里,是蓟县的方向。
也是公孙瓒权力的核心所在。
他的嘴角极轻微地扬起一角。
不是杀意,而是……布局完成的笃定。
“再走一日。”他终于开口,“等他们察觉时,已经晚了。”
风从山谷深处吹来,卷起一角战袍。
而在百里之外,涿郡的城楼仍笼罩在昏昧的晨雾之中,守军未曾换防,城门未闭,仿佛还在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太平。
第七日拂晓,寒雾如絮,涿郡城楼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风止于檐角,守军犹自酣睡,城门未闭,吊桥未起,仿佛天地仍在沉眠。
就在这死寂将破未破之际,一支黑羽箭矢撕裂晨霭,钉入城门铜环,箭尾轻颤,发出嗡鸣——这是信号。
“动手!”
周仓一声低喝,身形如猛虎扑崖。
他率百名精锐攀绳而上,铁爪扣墙,足尖点石,无声无息跃上女墙。
守卒尚在梦中,咽喉已断,血未溅出,尸身悄然滑落。
片刻之后,城门轰然洞开,沉重的锁链坠地,惊醒了整座沉睡的城池。
赵云策马入城,甲不卸,剑不出鞘。
他目光扫过空旷街巷,抬手止住身后将士躁动的呼喊。
“不劫掠,不扰民。”他的声音清冷如霜,“违令者,斩。”
随即,粮仓大门被尽数打开,成袋粟米搬至街头;安民告示张贴四门,墨迹未干,已有百姓围聚争读:“公孙暴虐,民不聊生;今义兵至此,只为清君侧。”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奔走相告,更有老者捧土焚香,喃喃称“天降仁主”。
人心,已在不动声色间易帜。
而更关键的情报,也随之涌来——一名驿卒模样的中年男子跪在府衙前,颤抖着呈上密信:公孙瓒之弟公孙续正押运三千具强弩、五百副重铠与两千战马,由渔阳南下,预计两日后经涞水渡口北返易京。
赵云端坐堂上,指尖轻叩案角,万象天工悄然开启。
眼前浮现出幽州北部水系图——涞水蜿蜒穿山,两岸峭壁夹峙,唯中段有一浅滩可涉马而渡,且林木茂密,极利伏击。
他迅速推演敌军行进速度、辎重负重、护卫兵力分布……一切数据在思维宫殿中流转、碰撞、成型。
“此乃天赐良机。”他眸光微凝,“得此军械,我可立建骑军,装备三万劲旅。”
当即分兵:命鲜于辅率两千士卒镇守涿郡,修缮城防,布旗擂鼓,做出大军屯驻之势,威慑周边诸县;自率八百亲卫与周仓星夜兼程,直扑涞水。
行军途中,赵云下令弃车减负,全员轻装疾进,每人仅携干粮三日、短兵一柄。
为避耳目,专走荒径野谷,昼伏夜行,如影随形。
战前夜,河风凛冽,月隐星沉。
赵云独立渡口北岸高地,望着黑如墨染的水面倒映星河,忽闻脚步轻至。
是闻人芷。
她自暗处走来,素袍拂地,袖中简牍轻响。
“‘天听’传讯,”她低声开口,“公孙瓒已知涿郡失陷,震怒之下下令全军撤退,拟退守易京,凭坚城深壕与我长期对峙。”
赵云静静听着,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意。
“他想缩回壳里?”他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却似利刃划破夜幕,“可惜……这回,我要把他的壳也砸碎。”
话音落时,星河流转,万籁俱寂。
次日凌晨,天光未明,涞水两岸杀机骤起。
当公孙续的辎重车队踏入浅滩,火油箭雨陡然从两岸林中腾起,烈焰冲天,马嘶人吼。
伏兵齐出,周仓持巨斧率先杀入敌阵,所向披靡。
敌军措手不及,阵型大乱,指挥失灵。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
河面漂浮残甲断旗,焦木横陈。
缴获战马两千一百匹,强弩三千二百具,重铠五百副,刀盾辎重无数。
赵云立于火光之中,面色平静,眼中却有雷霆翻涌。
而就在此时,斥候飞马来报——
巨鹿方向,张合趁公孙瓒主力因后方动荡而军心动摇之际,突然发起猛烈佯攻,鼓噪冲锋,连破三垒。
联军惊疑不定,误判为主力反扑,竟全线后撤三十里,阵脚大乱!
赵云仰望苍穹,晨曦初露,照在他染血的肩甲之上。
大局,已定。
而在涿郡城中,五百名身披残破白甲的降兵默默列阵于校场,寒风卷动他们斑驳的战袍。
为首一人,秦武,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面染血的白马军旗,低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