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如苏醒的巨兽,一遍遍用脊背撞击着望月桥。
每一次冲撞,都让远处山坡上所有人的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窒息。
桥墩在浑浊的洪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拦腰折断。
李卫民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桥在,县城在。
桥毁,人亡。
就在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的洪峰裹挟着巨木涌来,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双眼的刹那。
预想中那惊天动地的垮塌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坚韧到令人心头发麻的巨响。
众人颤抖着睁开眼。
望月桥,在洪水中剧烈摇晃了一下,竟如磐石般,死死钉在了河床之上,岿然不动。
那被反复加固的桥身,成功将洪峰的主力死死压制,引导向另一侧规划好的无人荒地。
洪水,被驯服了。
奇迹。
这是死里逃生后,所有人脑海里唯一盘旋的词。
几乎同一时间,韩雪手中的卫星电话嘶哑地响起。
她接完,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声音干涩。
“通往县城的所有国道、省道……全部中断。”
“多处大型塌方。”
“市里的第一批救援队,被堵在五十公里外,短时间内不可能过来。”
盘龙县,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后半夜,雨势诡异地停了。
黎明的第一缕光线撕开厚重的云层,洪水缓缓退去,一个满目疮痍但主体完好的县城轮廓,重新显露。
劫后余生的人们走出家门,看着街道上厚厚的淤泥,再遥遥望向远处安然无恙的主河堤,和那条依旧奔腾不息的青龙涧。
所有人都懂了。
是秦峰。
是那座所有人都以为是面子工程的望月桥。
救了所有人的命。
不需要任何动员,也不需要任何言语。
天光大亮时,黑压压的人群自发地涌向管委会大院。
这一次,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绝望的哭喊。
他们只是沉默地站着,用一种最原始、最质朴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年轻的身影。
当秦峰和一夜未睡的韩雪走出来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执拗地,近乎哀求地要塞进秦峰的手里。
秦峰没有接。
他弯下腰,用自己那双沾满泥污、布满划痕的手,轻轻握住了老人那双干枯的手。
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啜泣。
那声音里混杂着感激、庆幸、后怕与重生般的喜悦。
这股情绪汇聚成一股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力量,将秦峰和韩雪包裹在正中。
道路抢通后,环保督察组的黑色轿车终于姗姗来迟。
带队的王组长是陆承的人,他拉开车门,锃亮的皮鞋刻意避开地上的泥水,表情严肃。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个被洪水与停工令折磨得焦头烂额、怨声载道的烂摊子。
可他看到的,是另一幅景象。
街道泥泞,但成百上千的百姓正在热火朝天地清理淤泥。
没有抱怨,没有哀嚎。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灾难过后,独有的坚韧与希望。
他竖起耳朵,听到的只言片语,全都绕不开一个名字。
“要不是秦主任,咱们这回就全完了。”
“那是活菩萨,提前就算到了老天爷要发水!”
王组长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一种强烈的错位感让他极不舒服。
管委会的临时会议室里。
王组长板着脸,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试图将节奏拉回自己的剧本。
“秦主任,防汛抗灾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但环保是国策,是红线!盘龙县矿区污染的问题,你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说法!”
他以为会看到对方的惊慌或辩解。
然而,韩雪只是平静地起身,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纸张还带着温度的报告,轻轻放在王组长面前。
《盘龙县关于“以工代赈、生态修复”的灾后重建方案》。
王组长彻底愣住了。
秦峰站了起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督察组成员。
“王组长,各位领导,我们坚决拥护中央的环保政策。”
“这份方案,就是我们盘龙县交出的答卷。”
他指着方案,声音不响,却字字千钧。
“我们提议,将矿区因环保督察而停工的所有工人、设备,全部转入灾后重建的‘环保工程’。”
“植树造林,恢复被洪水破坏的山体植被。”
“加固河堤,修建生态循环水利系统。”
“所需资金,从联合社信托计划预留的‘风险准备金’中拨付。”
“这既解决了工人的生计,也响应了中央的号召,更是我们盘龙县的自救。”
“我们不是在对抗督察,我们是在用实际行动,将环保督察的要求,变成我们灾后重建的总纲领!”
王组长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全力的一拳,打在了一面光滑的镜子上。
所有的力道,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被加倍折射回来,照亮了对方胸前那枚看不见的功勋章。
秦峰把陆承用来斩断他龙脉的利剑,变成了一面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锦旗!
他不仅滴水不漏地解决了环保死局,还顺势把这份功劳,做成了自己“高瞻远瞩、心系生态”的铁证!
督察组灰溜溜地走了。
他们递交上去的报告,除了对盘龙县遭遇的天灾表示同情,竟不得不花费大量笔墨,盛赞这种“将环保督察与灾后自救有机结合”的基层治理创新模式。
这份报告,连同那家基金会拍摄的、记录了修桥、抗洪、自救全过程的纪录片素材,一同被送到了京城。
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疗养院里。
一位头发花白、正在看文件的老人,无意中翻到了这份来自西南边陲的报告。
他的目光在“以工代赈、生态修复”八个字上,停留了很久。
他缓缓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放在桌上。
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身边的秘书心头一凛。
老人抬起头,对秘书说。
“那个纪录片的素材,找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