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
临江新区。
九十九响礼炮轰鸣,火药味还没散去,就被江风卷着那股土腥味,糊了满脸。
巨大的充气拱门下,陆承站在c位。
深蓝色的意式高定西装,温莎结打得一丝不苟,发胶把每一根发丝都焊死在头皮上。
他在笑。
那是站在权力与金钱交汇点的狂妄。
台下,长枪短炮的快门声连成一片,像是要将这位“东江商业教父”的高光时刻,永久刻录在胶片里。
“五千万吨吞吐量!”
陆承对着话筒,声音浑厚,穿透了音响的啸叫。
“这将是东江的动脉!是大动脉!”
掌声如雷。
他微昂着下巴,享受着这种被仰视的快感。
赵建国倒了又如何?
只要这个项目立住,他陆承依然是这片土地的王。
……
三十公里外。
909厂,二期车间。
恒温22度。
这里没有喧嚣,没有闪光灯,只有纳米级滤网过滤后的洁净空气,和光刻机运转时低沉如心跳的律动。
秦峰没穿西装。
一身白色的防静电服,让他看起来像个冷酷的外科医生。
他手里捏着平板,屏幕上,陆承正挥斥方遒。
“韩市长,你看。”
秦峰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看仇人,而是在看一份尸检报告。
“他笑得就像个要把全部身家押在豹子上的赌徒。”
韩正没笑。
他看着车间外萧条的景象,眉头锁死。
“秦工,银行那帮吸血鬼今天又来了。明着是关心研发进度,暗着就是想抽贷。外面都在传,咱们909厂是秋后的蚂蚱。”
“让他们传。”
秦峰转身,目光落在刚调试好的光源系统上。
那抹幽幽的极紫外光,比黄金更迷人。
“只有让陆承觉得我们快死了,他才会放心地把那只脚,踩进烂泥里。”
“可那个流沙层……”
韩正还是心虚,“真能坑死他?陆家底子太厚了。”
秦峰摘下手套,扔进回收桶。
动作轻慢。
“流沙杀不死人。”
“杀人的,是挣扎。”
……
二十八天后。
临江工地。
之前的鲜花红毯早就烂在了泥里。
现场只有暴躁的柴油机轰鸣,和漫天飞舞的黄尘。
陆承没穿西装。
白衬衫领口敞开,安全帽上全是灰,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怎么停了?谁让你们停的!”
他冲着对讲机咆哮。
就在一分钟前,三号打桩机的钢缆崩断,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尖啸。
那个号称能打穿岩层的钻头,消失了。
地面在震动。
不是地震。
是那种沉闷的、仿佛地狱大门开启前的吞咽声。
“陆……陆总!”
项目总工老张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白得像纸。
“塌了!三号坑位塌陷!泥浆……泥浆倒灌了!”
陆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力气大得指节发白。
“塌了就填!我有的是钱!给我灌水泥!”
“灌……灌不住啊!”
老张吓哭了,指着远处那个黑黝黝的洞口。
那洞口还在扩大,边缘的黄土像酥饼一样大块大块地掉下去。
“底下是空的!全是空的!刚才那根桩打穿了地下河,现在那里就是个无底洞!”
陆承猛地推开他。
他冲到坑边。
眼前的一幕,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后跟。
价值两百万的打桩机,正在缓缓下沉。
泥浆翻滚,像是一张贪婪的大嘴,一点点吞噬着钢铁巨兽。
“勘探报告呢!”
陆承嘶吼,声音破音,“之前的勘探报告不是说只有浅层流沙吗!”
没人敢接话。
当初为了赶工期,为了给换届献礼,勘探流程被压缩了三分之二。
这是他默许的。
回旋镖,扎在了自己大动脉上。
……
一周后。
工地变成了吞金兽。
几百辆水泥罐车排成长龙,昼夜不停地往地里灌注。
每一车下去,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那不是水泥。
那是钱。
是陆承从银行贷出来的钱,是他抵押了陆家老宅换来的钱,更是……
深夜,临时指挥部。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陆承盯着财务报表,那上面赤红的赤字,像血。
“资金链断了。”
财务总监声音发抖,“陆总,再不注资,明天分包商就要拉横幅了。”
“钱……”
陆承抓着头发,眼神浑浊而疯狂。
他不能停。
停下就是烂尾,烂尾就是政治自杀,就是把脖子洗干净了伸给秦峰砍。
“新区社保的那笔钱,到账了吗?”
财务总监猛地抬头,满脸惊恐。
“陆总!那是红线!那是高压线!动了那笔钱,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我不动,现在就得死!”
陆承把报表狠狠砸在桌上,眼底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凶光。
“只要把地基稳住,只要第一期工程起来,银行就会放款,窟窿就能补上!”
“转账!”
“立刻!马上!”
这是赌徒最后的梭哈。
……
同一时间。
北京。
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
秦峰坐在沙发上,手里转着那只英雄钢笔。
电视屏幕上,主持人字正腔圆:
“……国家发改委正式发布《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规划》,集成电路产业列为国家一号工程……”
“……国家大基金首期募资一千亿,将重点扶持具备自主研发能力的龙头企业……”
风起了。
猪都能飞上天。
更何况,秦峰是早就造好了火箭的人。
……
四十八小时后。
东江宾馆。
镁光灯几乎把主席台烤化。
国家大基金负责人握着秦峰的手,两只手高高举起。
背景板上,一行大字刺痛了无数人的眼:
**国家大基金战略注资909厂——首期三百亿**
不是贷款。
是注资。
是国家背书。
秦峰站在麦克风前,面对镜头。
他知道,陆承此刻一定在看。
“秦主任,”记者激动地递上话筒,“拿到这三百亿,909厂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秦峰理了理中山装的领口。
即使在这种场合,他也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冷静。
“很简单。”
他看着镜头,就像透过屏幕,看着那个在烂泥里挣扎的对手。
“有些人在地里埋钱,企图长出政绩。”
“而我们,要把钱变成子弹,打穿那些卡我们脖子的手。”
……
“砰!”
临江工地,板房办公室。
一只昂贵的紫砂壶砸在电视屏幕上,碎片四溅。
屏幕花了。
秦峰的脸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但那双眼睛,依然冷冷地注视着陆承。
三百亿。
那是陆承把骨头渣子卖了都凑不齐的天文数字。
他在这里为了几千万的水泥款挪用公款、担惊受怕。
秦峰却站在云端,拿着国家的钱,受着万人的敬仰。
“噗——”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陆承捂着胸口,整个人软倒在真皮椅里,嘴角渗出一缕殷红。
高血压引起的微血管破裂。
或者是被气炸了肺。
“秦……秦峰……”
他手指抠进扶手里,真皮被抓破,指甲断裂。
输了?
不。
赌局还没结束。
只要人死了,赢家是谁还不一定。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存在草稿箱里很久的号码。
那是境外乱码。
“五百万美金。”
陆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买他一条腿。”
“或者,一条命。”
……
东江宾馆门口。
秦峰刚送走北京来的领导。
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
是一条加密短信。
【暗网悬赏生效。五百万美金,要你消失。】
阳光很暖,秦峰却笑了。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踩中捕兽夹后的笑。
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露出獠牙。
陆承急了。
“秦工?”韩正见他停下,有些疑惑。
秦峰收起手机,拍了拍韩正的肩膀。
“老韩,通知安保组,一级戒备。”
“另外……”
秦峰转头,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临江方向,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给王铁组长发个信号。”
“鱼雷可以炸了。”
“查一查临江新区的社保账户。”
“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看到陆承戴上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