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军区大院。
蝉鸣正噪,日头毒辣。
小楼内没有开灯,窗帘半掩,将暑气隔绝在外。
墙上那张巨幅作战地图前,站着一位老人。
肩上的两颗金星,在昏暗中并不显眼,却足以压得人直不起腰。
秦峰站在那。
手里捏着那份《产业链安全报告》,纸张已经被汗水浸得微潮。
老人没回头。
手里红蓝铅笔在地图东南沿海重重划了一道线。
笔尖折断。
啪。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听得真切。
“危言耸听。”
老人给出了四个字的评语。
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那个带路的少校站在门口,把头埋得很低,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秦峰没退。
他走到茶几旁,拎起军绿色的暖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水温滚烫。
他一口闷了下去。
喉结滚动,火辣辣的痛感顺着食道炸开,驱散了面对上位者的本能畏惧。
“首长,我不懂打仗。”
秦峰放下杯子。
“但我知道,海湾战争那会儿,伊拉克的雷达屏幕上全是雪花。”
“不是他们瞎。”
“是有人蒙住了他们的眼。”
老人的背影僵了一瞬。
那场震惊全军的战争,是这一代将领心头挥不去的阴云。
“未来的仗,不在战壕里打。”
秦峰上前一步,将报告摊开在满是红蓝线条的桌面上。
手指点在“光刻机”三个字上。
用力很重。
指节发白。
“就在这块指甲盖大小的硅片上。”
“这也是上甘岭。”
“而且是一场不见血、却能让整个国家工业体系瞬间瘫痪的屠杀。”
秦峰语速极快,没有用任何修辞,只是一条条列数据。
“没有它,导弹打不准。”
“没有它,飞机飞不远。”
“如果这东西卡在别人手里,咱们仓库里那些铁疙瘩,就是一堆废铁。”
屋内静得可怕。
只有老式挂钟走动的咔哒声。
良久。
老人缓缓转过身。
左脸颊那道烧伤的疤痕,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
他盯着秦峰。
目光并不锐利,却沉重得像山。
“你要什么?”
“钱,人,权。”
秦峰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官场上的迂回。
“东江909厂,我要把它改成军民融合示范区。”
“只要这把伞撑起来。”
“三年。”
秦峰竖起三根手指,眼神清亮。
“我还您一颗中国芯。”
老人眯起眼。
目光在秦峰脸上停留了足足十秒。
他突然笑了。
笑得有些瘆人。
随后转身,抓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接装备部。”
只有三个字。
“给他。”
……
省委组织部。
下午三点的阳光斜照在真皮沙发上,有些刺眼。
副部长老周手里捏着那份早已拟好的《停职检查通知》。
他在等。
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回来签字画押。
在他看来,秦峰的政治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东江那摊烂泥,谁沾谁死。
窗外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很粗暴。
完全不顾机关大院的规矩。
老周皱着眉走到窗前,刚想叫保安去处理。
视线却定住了。
一辆深绿色的猛士越野车,像头蛮牛一样横在办公楼正门口。
车身沾满了泥点子。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块白底红字的车牌:军A·00001。
整个省城,只有那一台车敢挂这个牌子。
车门推开。
秦峰跳下车。
驾驶位的少校探出半个身子,递给秦峰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随后抬手。
敬礼。
动作标准,且充满了对上级的敬重。
老周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
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烫红了一片。
他没叫出声。
甚至没顾得上去擦。
脑子里只有那块白底红字的车牌在不停放大。
那是免死金牌。
更是尚方宝剑。
五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秦峰走了进来。
老周已经不在那张象征权力的老板椅上坐着了。
他站在门口,那张平日里严肃的脸上,此刻堆满了某种极其复杂的笑容。
“秦峰同志回来了?”
“辛苦,辛苦。”
老周快步迎上前,双手伸出。
那份《停职通知》早已不知去向。
取而代之的,是桌上刚泡好的极品明前龙井。
秦峰没有伸手。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个印着红色五角星的档案袋,轻轻放在桌角。
没有任何声响。
却让老周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部长。”
秦峰看着老周那双悬在半空的手。
“调研结束了。”
“我得赶回东江。”
“有些垃圾,该扫一扫了。”
老周的目光在那枚鲜红的“绝密”印章上扫过。
眼皮狂跳。
“那是,那是。”
“组织上一向相信你的能力。”
“东江的情况复杂,正需要你这样……背景过硬的干部去破局。”
“背景”两个字,他说得很轻。
却又极重。
秦峰嘴角扯起一抹弧度。
没再废话。
转身出门。
走廊里,那些原本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科员们,此刻全部把头埋进了文件堆里。
没人敢抬头。
谁都闻得出来。
这天,变了。
……
东江市发改委,一号会议室。
烟雾缭绕,几乎呛人。
副主任老赵坐在主持位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转着一支镀金钢笔。
“同志们,要有大局观。”
老赵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神色萎靡的干部。
“高新园那个项目,省里很不满意。”
“某些领导刚愎自用,非要搞什么自主研发,结果呢?把投资商吓跑了。”
“鸿基置业已经发函要撤资,八个亿的缺口!”
“这个责任,谁来负?”
台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把秦峰往死里踩。
墙倒众人推,这是官场常态。
老赵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昨晚陆承的大秘给他通过气了,只要秦峰一倒,这主任的位置,非他莫属。
砰!
会议室的大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两扇沉重的实木门重重拍在墙上,震落下几块墙皮。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赵手里的钢笔掉在桌上,滚了两圈。
门口。
秦峰风尘仆仆。
那件夹克的领口还沾着省城的灰。
他手里没有公文包。
只有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巨幅红布。
身后,两名身穿迷彩服的战士大步走进,手里抬着一块长条形的铜牌。
煞气逼人。
老赵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腿却有些软。
“秦……秦峰?”
“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秦峰没理他。
大步流星走到主席台前,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
哗啦。
红布在会议桌上铺开。
上面只有一行大字:
【东江市军民融合光电产业基地建设指挥部】
右下角。
那一枚鲜红的公章,带着军队特有的肃杀,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谁说要撤资?”
秦峰双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视线锁死老赵那张惨白的脸。
“第一期启动资金,五个亿。”
“装备部专款专用。”
“已经到账。”
五个亿。
装备部。
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老赵的天灵盖上。
台下瞬间炸了锅。
原本死气沉沉的干部们,眼睛里突然冒出了绿光。
那是看到了靠山后的狂热。
“你……这不可能……”
老赵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像是缺氧的鱼。
“没什么不可能。”
秦峰从怀里掏出一叠复印件。
随手一扬。
纸张纷飞,如同漫天雪花,飘落在老赵身上。
“赵德柱,这是你跟鸿基置业私下签的‘阴阳合同’。”
“这是你老婆账户上多出来的五十万。”
“还有那台你想当废铁卖掉的光刻机。”
每一张纸,都是一颗子弹。
老赵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
他伸手想去抓那些证据,手却抖得根本不听使唤。
秦峰侧身,让出一条路。
门口,三名身穿深色西装、胸前佩戴国徽的男子走了进来。
市纪委。
“赵德柱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
纪委的人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架起了已经瘫软如泥的老赵。
经过秦峰身边时,老赵突然死死抓住秦峰的袖子。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秦峰!你……你这不合规矩!”
秦峰低头。
慢条斯理地掰开老赵的手指。
一根。
一根。
直到彻底松开。
“在国家利益面前。”
秦峰凑近老赵耳边,声音很轻,却冷得像冰。
“没有什么规矩,大过活下去。”
……
省城cbd,顶层落地窗前。
陆承手里的高脚杯并没有碎。
他只是轻轻晃动着红酒,看着脚下如蝼蚁般的车流。
大秘站在阴影里,汇报的声音有些发颤。
“陆总,装备部的钱到了。”
“秦峰这一手,把咱们的经济封锁全破了。”
陆承抿了一口酒。
并没有暴怒。
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我小看他了。”
陆承放下酒杯,玻璃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跟他讲经济规律,他跟我讲国防安全。”
“这一局,他掀了桌子。”
“陆总,那咱们……”大秘试探着问。
陆承整理了一下衣领。
镜子里的那个男人,依旧优雅,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冷酷的算计。
“既然他想玩政治,那我就陪他玩。”
“工厂复工会有污染吧?”
“重金属排放也是个大问题吧?”
陆承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帮我接省环保厅。”
“就说,有群众举报,东江市在搞高污染违规生产。”
“我要让他那五个亿,变成买棺材的钱。”
……
深夜,火车站。
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撕裂夜空。
候车大厅里充斥着泡面味和汗味。
角落里。
一个中年男人正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编织袋。
梁志超。
那个在未来会让整个西方半导体界颤抖的名字。
此刻,他只是个头发蓬乱、眼神绝望的落魄博士,准备坐最便宜的硬座去南方电子厂拧螺丝。
一双沾着泥点的皮鞋停在他面前。
梁志超抬头。
看到了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官员。
“梁博士,去深圳?”
秦峰蹲下身,视线与对方齐平。
“不关你的事。”
梁志超缩了缩身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关于极紫外光刻技术中光源功率衰减的数学模型》。”
秦峰背出了那个只有梁志超自己知道的标题。
梁志超猛地抬头。
满脸惊愕。
这篇论文他还没写完,只存在于那个被他视为性命的笔记本里。
秦峰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报出了一串数字。
“波长13.5纳米,功率转换效率……目前只有2%。”
“你想做到4%,对吗?”
梁志超的身体开始颤抖。
不是恐惧。
是遇到了知音后的战栗。
那是他卡了整整三年的瓶颈。
“你……你是谁?”
秦峰伸出手。
掌心里躺着一张去往东江的软卧票。
“我是那个能给你4%的人。”
“梁博士,退票吧。”
“跟我走,咱们去造个太阳。”
梁志超盯着那张车票。
又看了看秦峰那双燃烧着野火的眼睛。
许久。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去深圳的车票。
撕得粉碎。
……
与此同时,东江基地指挥部。
苏清瑶手里捏着一份加急传真,脸色凝重。
“秦峰,别高兴得太早。”
“陆承的反击了。”
“省环保督察组,明天进驻东江。”
“领头的,是陆承的亲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