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和阿强去地里干活了,爹妈在院子里晒玉米,屋里只剩下建军一个人。
拐杖靠在炕边,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他现在的日子,又长又冷清。他伸手想去够桌上的水杯,胳膊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 —— 以前这样的小事,他随手就能做到,可现在,得先挪到炕沿,再拄着拐杖站起来,一步一步挪过去,稍不留意就会摔着。
他索性放弃了,重新躺下,盯着屋顶的椽子发呆。
脑子里又开始翻涌以前的事。那年他刚跟春杏结婚,揣着攒下的钱去广州打工,临走时他拉着春杏的手说 “你等我回来盖新房子”。他当时拍着胸脯保证 “最多三年,我肯定让你住上砖瓦房”。
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心里有劲儿。在工地上,别人一天干八个小时,他干十个小时,就想多挣点钱;晚上躺在工棚里,想着春杏的笑脸,想着爹妈的期盼,再累都觉得值。他还偷偷攒了点钱,想等过年回去给春杏买个金耳环,让她在村里能抬得起头。
可现在呢?
新房子没盖成,金耳环没买成,反而成了家里的累赘。他不仅不能给春杏幸福,还得让她跟着受累;不仅不能照顾爹妈,还得让爹妈为他操心。
他听见院子里爹妈在说话,声音不大,却能隐约听见 “建军太苦了”“春杏也不容易”。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知道爹妈疼他,可这份疼,却让他更难受。以前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爹妈有啥事儿都跟他商量,有啥难处都靠他解决;可现在,他成了需要被照顾的人,爹妈有事儿得跟春杏商量,有难处得靠阿强帮忙。他这个儿子,活得像个外人。
他想起前几天,爹的腰扭了,阿强背着爹去镇上看大夫,回来还帮着喂药、按摩。那天晚上,他听见爹跟妈说 “阿强这孩子,比亲儿子还亲”。
他知道爹说的是实话,可心里就是不是滋味。他这个亲儿子,在爹需要的时候,连扶都扶不动,还得靠一个外人来照顾。
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落在枕头上,跟之前的湿痕叠在一起。他想忍住,可越忍,眼泪掉得越凶。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太窝囊了,连哭都只能偷偷摸摸的,怕被春杏和爹妈看见,让他们更担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春杏和阿强回来了。他赶紧擦干眼泪,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他听见春杏走进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她的手很软,带着点泥土的气息,是他熟悉的味道。
“建军,醒着吗?” 春杏的声音很轻,怕吵醒他。
他没应声,继续装睡。他怕看见春杏的眼神,怕从她眼里看到同情,看到无奈,更怕看到她对自己的失望。
春杏没再说话,轻轻走出屋。他听见她跟阿强说 “建军好像还在睡,别吵着他”,听见阿强说 “嗯,我去把柴火劈了,晚上煮点粥”。
屋里又安静下来,可他的心却更乱了。
他知道春杏对他好,可这份好,却让他更愧疚。他知道阿强对这个家好,可这份好,却让他更自卑。他像个局外人,看着春杏和阿强把这个家撑起来,看着他们把日子过下去,而自己,只能躺在炕上,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要是自己当初没去广州打工,要是自己没摔断腿,现在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春杏是不是已经住上了新房子?爹妈是不是已经不用再种地?自己是不是已经有了孩子,能抱着孩子在村里散步?
可这些 “要是”,都只是幻想。现实是,他摔断了腿,成了累赘,毁了自己,也毁了春杏的日子。
他想起春杏跟他离婚那天,她哭着说 “我不离开这个家,我还会照顾你,照顾爹妈”。当时他以为春杏是同情他,是可怜他,可现在他才明白,春杏是善良,是重情义。可这份善良和重情义,却让她被困在这个家里,被困在他这个累赘身边。
他甚至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广州打工,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一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放手,让春杏跟阿强好好过日子。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沉,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他还是躺在炕上,没动。
他知道,等会儿春杏会进来叫他吃饭,会端着粥喂他;等会儿阿强会进来帮他擦身子,会跟他说 “建军哥,明天天气好,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
他也知道,明天的日子,还会跟今天一样,又长又冷清,又苦又难熬。他还会继续活在回忆里,继续活在自责里,继续活在煎熬里。
可他没办法,没办法改变现状,没办法让自己好起来,更没办法让春杏解脱。他只能这样躺着,像个废人一样,消耗着春杏的青春,消耗着阿强的善良,消耗着这个家的希望。
风又开始吹,刮得窗棂 “吱呀” 响,像是在为他叹息,又像是在为他难过。
建军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他的心里,比身上疼多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怎么面对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他只知道,他的煎熬,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