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从客店后门缝钻进来，带着县城深秋的凉。柱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左腿的旧伤又开始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骨头 —— 白天帮李老板搬柴火时，不小心抻到了伤口，他没敢说，怕桂英又要担心。
隔壁隔间传来丫丫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桂英轻轻的翻身声。柱子攥紧被子，额角渗出细汗，疼得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没等他缓过来，隔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桂英端着盏煤油灯走进来，灯光晃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担忧。
“又疼了？” 桂英把灯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伸手就去掀他的裤腿。柱子赶紧按住她的手，声音发哑：“没事，忍忍就好，别吵醒丫丫。” 可桂英没撒手，固执地把他的手挪开，小心地卷起裤腿 ，伤口处又红又肿，还渗着点血丝，比白天看着严重多了。
“跟你说了别逞强，你偏不听。” 桂英的声音带着点委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她白天去药铺买的药膏，“李老板说这药膏治跌打损伤管用，我给你涂上。” 她蹲在床边，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按在伤口周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柱子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灯光把她的头发染成浅黄，额角的碎发垂下来，扫过他的膝盖。药膏的清凉慢慢压过疼痛，可他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清的热 ， 这三个月，桂英跟着他受了太多苦，白天要帮李老板做饭、洗衣，晚上还要照顾他和丫丫，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买。
“桂英，” 柱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要是当初你没收留我，现在也不用跟着我遭这份罪。” 桂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说啥傻话？当初在村里，丫丫掉进河里，是你跳下去救的她，这份情我还没还呢。再说，咱们现在有地方住，有饭吃，比在山里躲着强多了。”
她低下头，继续涂药膏，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像电流一样窜进柱子心里。柱子的呼吸慢慢变重，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秀兰 —— 以前在家时，他要是生了病，秀兰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给他熬药、敷毛巾，只是现在，他连秀兰的消息都不知道能不能传到。
药膏涂完，桂英又拿了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腿裹好。她刚想站起来，却被柱子一把抓住了手腕。桂英愣了愣，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晃，像是蒙了层雾，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
“桂英，” 柱子的手越攥越紧，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秀兰。”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煤油灯的光，也映着他的影子，“要是我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要是王老板的人一直找我……”
“别胡说！” 桂英打断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抓得更紧，“咱们肯定能躲过这阵，你肯定能见到秀兰妹子和军娃。” 可柱子没听，反而往前挪了挪，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灯灰。
“桂英，” 柱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身心俱疲的脆弱，“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可…… 这三个月，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的手慢慢往上移，从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烫得桂英浑身一僵。
桂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想往后退，却被床沿挡住了退路。她看着柱子的眼睛，那里面有愧疚，有依赖，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灼热，让她慌得厉害：“柱子，你别这样，咱们…… 咱们不能对不起秀兰妹子。”
柱子也知道自己不该，可旧伤的疼、逃亡的累、对秀兰的思念，还有桂英这三个月的好，像一团乱麻缠在他心里。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嘴唇，鬼使神差地往前凑了凑，呼吸都快要碰到她的额头。
就在这时，隔壁隔间传来丫丫的梦呓：“娘，我要吃红薯……”
两人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分开。桂英赶紧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敢看柱子的眼睛：“我…… 我去看看丫丫。” 她说完，几乎是逃着出了隔间，连煤油灯都忘了拿。
柱子坐在床上，手里还残留着她手背的温度，心里又悔又乱。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骂自己浑 ， 秀兰还在老家等着他，军娃还盼着他回去，他怎么能对桂英有这种心思？可一想起桂英刚才的眼神，想起她这三个月的照料，又觉得胸口发闷，像堵了块石头。
隔间外传来桂英哄丫丫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柱子心里。他拿起床头的煤油灯，灯光晃得他眼睛疼，想起秀兰在家时，也是这样，夜里会起来给军娃盖被子，会坐在床边等他从地里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桂英才又轻轻推开隔间门，看见柱子还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灯，眼神发愣。她走过去，把灯吹灭，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快睡吧，明天还要帮李老板干活。” 说完，没等柱子回应，就转身走了，门轻轻合上，像没开过一样。
柱子躺在黑暗里，左腿的疼又开始隐隐作祟，可心里的乱比疼更难受。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越过了不该越的线，要是丫丫没醒，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攥紧拳头，心里默默对秀兰说：秀兰，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我一定会早点回去，绝不再犯浑。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客店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柱子坐起来，看着隔间的门，心里满是复杂 —— 他欠桂英的，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可他能做的，只有守住底线，绝不能让这份感激，变成对秀兰的背叛。
桂英端着早饭走进来的时候，眼睛有点肿，像是也没睡好。两人没提昨晚的事，只是默默吃饭，丫丫坐在旁边，叽叽喳喳说着今天要去客店门口看卖糖画的，才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柱子看着丫丫的笑脸，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多苦，都要护着桂英母女，也要守住对秀兰的承诺，绝不能再走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