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清晨,秀兰几乎一夜没合眼。油灯下,最后一件棉袄的领口刚缝完,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手指上满是针眼,有的还结了痂。二十件棉袄整齐地叠在床边,像一座小小的山 , 这五天里,她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饭都是军娃端到手里才勉强吃几口,总算赶在约定时间做完了。
军娃醒了,看见棉袄,高兴地说:“娘,都做完啦!今天就能拿到钱,给爷爷抓药了!” 秀兰摸了摸儿子的头,勉强笑了笑,心里却隐隐发慌 , 张裁缝那天的态度太冷硬,她总怕对方会挑毛病。
果然,上午刚过,张裁缝就来了。他走进屋,扫了眼床上的棉袄,没伸手去碰,反而背着手,绕着棉袄走了一圈,眉头越皱越紧:“李秀兰,你这活做得也太糙了吧?你看这领口,针脚歪歪扭扭的,还有这袖口,缝得都不平整,我怎么拿出去卖?”
秀兰赶紧走过去,拿起一件棉袄:“张师傅,我都是按您说的做的,针脚也仔细数过,您再看看……”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手指抚过领口,那里的针脚明明整齐得很。
张裁缝却一把挥开她的手,棉袄掉在地上,灰尘沾了一片。“我说不好就是不好!”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凶狠,“你以为这活这么好拿?五毛钱一件,给你是看得起你!现在活做成这样,要么你重新做,要么这钱你一分也别想拿!”
秀兰的脸一下子白了,捡起地上的棉袄,拍了拍灰尘:“重新做?可您之前说着急要……”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裁缝打断:“着急要也不能要残次品!要么重做,要么 ——”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不怀好意,上下打量着秀兰,“要么你陪我几天,这钱我不仅给你,以后还有更多活给你做,保你娘俩吃喝不愁。”
秀兰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泼了盆冰水。她后退一步,把刚凑过来的军娃护在身后,声音发颤:“张师傅,您说什么?您别胡说!”
“我没胡说。” 张裁缝往前走了一步,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压抑,“你男人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有个生病的爹,日子多难熬,我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跟了我,以后要钱有钱,要活有活,不用再这么辛苦熬夜做棉袄,也不用怕被坏人欺负。”
“你混蛋!” 秀兰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旁边的针线笸箩,就要往张裁缝身上扔,“你赶紧走!不然我就喊人了!”
张裁缝却不怕,反而冷笑一声:“你喊啊!你喊了,全村人都知道你被我逼着做情人,看以后谁还敢帮你!你爹的药钱怎么办?军娃的冬衣怎么办?没有我给你活做,你靠什么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把刀,扎在秀兰最痛的地方。
秀兰的手停在半空,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看着身边吓得脸色发白的军娃,又想起里屋生病的父亲,心里像被撕成了两半 , 她想喊人,想把这个流氓赶出去,可她不敢。要是张裁缝真的断了她的活路,要是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她和孩子、父亲该怎么活下去?
张裁缝看出了她的犹豫,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带着威胁:“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我再来,你要是同意,这十块钱现在就给你;要是不同意,不仅这活的钱没有,以后你也别想在村里找着活干。你自己掂量掂量,是面子重要,还是你爹和孩子的命重要。”
他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桌子上,钱票上的褶皱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然后,他又瞥了秀兰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转身走了,出门时还故意把门槛踩得 “哐当” 响。
屋里只剩下秀兰和军娃,空气静得可怕。军娃抱着秀兰的腿,小声哭了:“娘,那个坏人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怕……” 秀兰蹲下来,把儿子搂进怀里,眼泪掉在他的头发上:“军娃不怕,娘会想办法的,娘不会让他欺负咱们的。” 可她说这话时,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里屋的父亲听见动静,咳嗽着问:“兰啊,刚才谁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秀兰赶紧擦干眼泪,强装出笑脸:“没事爹,就是张师傅来看看活,说做得挺好,让我明天去拿工钱。您别担心,好好养病。” 她不敢告诉父亲真相,怕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
秀兰把桌子上的十块钱攥在手里,钱票硬邦邦的,硌得她手心生疼。她看着床上的二十件棉袄,又看了看怀里哭泣的军娃,心里满是绝望 ,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只是想让家人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为什么连这样卑微的愿望,都要被人践踏?
中午,秀兰没做饭,军娃也没喊饿,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她把十块钱藏进枕头底下,钱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去找王婶帮忙,可又怕把事情闹大;想带着孩子和父亲离开这里,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手里的钱连路费都不够。
傍晚,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屋里的东西都染成了红色,却暖不了秀兰的心。她坐在床边,看着墙上的旧照片,照片上的柱子笑得那么温柔,好像在说 “兰啊,别怕,我会回来的”。可现在,柱子在哪里?他知不知道,她和孩子正在经历这样的屈辱和恐惧?
夜深了,军娃早就睡着了,秀兰却还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棉袄,针脚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她知道,明天张裁缝还会来,她必须做出选择。是为了面子,为了尊严,和张裁缝拼了?还是为了父亲和孩子,委屈自己,向这个流氓妥协?
窗外的月亮躲进了云里,屋里一片漆黑。秀兰把脸埋在膝盖上,小声哭了起来 ,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吃人的生活面前,好像除了妥协,就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可她的心里,还有一丝不甘,还有一丝倔强,在黑暗里微弱地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