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意刃在掌心褪去蓝芒时，后颈突然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扶着裂了半道缝的石碑缓缓站直，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残片之力在皮下游走时像有蚂蚁啃噬骨头——这不是普通的痛，更像是某种预警。
“九陵！”
苏绾的声音带着破风的急喘，他转头的瞬间，姑娘已经扑到近前，发梢沾着山风卷来的黑灰。
她的指尖掐进他腕间未伤的皮肉，力道大得反常：“不是结束......是它醒了！
真正的’心核‘还在跳！“
陈九陵顺着她发抖的手指望去。
北方山坳里那座被陨铁封了千年的地穴，此刻像被人剜开的烂疮。
井口的青石板裂成蛛网，黑雾正从缝隙里翻涌而出，每一缕都裹着尖细的哭嚎——不是普通亡魂的哀鸣，更像是被锁在深渊里的困兽，终于触到了脱困的缺口。
“千年前那一刀，只斩了形，未断意。”
沙哑的嗓音从井边传来。
断首僧不知何时立在那里，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紧攥着块血污的碑片，他的僧袍被黑雾掀得猎猎作响，左腕的刀伤还在渗血——原来他刚才剁下的最后一根手指，根本不是苦修，而是在刻碑文。
陈九陵瞳孔骤缩。
他看见断首僧脚下的青石板亮起暗红符文，正是方才在“五狱镇龙局”里见过的祭礼纹路，但此刻这些纹路不再是困龙的锁链，反而像活过来的蛇，正顺着井壁往地穴深处钻。
“墨无归不是要安葬龙。”断首僧将血碑按进碑文凹槽，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是要让自己成为新的‘执念载体’，替龙活下去。”
地穴深处突然传来闷响。
像是有巨石在滚动，又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挣开束缚。
陈九陵的残片在怀里烫得惊人，烫得他胸骨都发疼——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九棺残片不是助力，倒像是在催促他往前冲的鞭子。
老瘸子从黑雾里走出来时，陈九陵差点没认出来。
老人原本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脖颈处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连眼白都染成了金红。
他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道细缝，脚边的杂草瞬间枯成齑粉。
“你毁我归途......”老瘸子的声音像两块锈铁在摩擦，底下还叠着墨无归阴恻恻的冷笑，“那就由我代你走完。”
话音未落，一柄青铜巨斧从黑雾里砸落。
斧刃上缠着暗红色的怨气，陈九陵只看了一眼，就想起千年前那场暴雨里，这柄“断祀钺”斩下龙首时的腥气——原来墨无归根本没销毁凶器，他把龙的怨气、自己的执念，全封在了这斧子里。
玉虚子第一个冲上去。
玄清门的道袍在风里鼓成帆，他手中的封龙杵震得嗡嗡作响，结出的“镇邪阵”在半空凝成金网。
可那金网刚碰到老瘸子的衣角，就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刺啦”一声碎成光点。
玉虚子被反震得撞在石碑上，封龙杵断成两截，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此礼......此礼逆天而行......”
“凡夫？”老瘸子歪头笑了，金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墨无归的虚影，“等我重聚龙魂，这天下的凡夫，都要跪下来谢我。”
陈九陵没动。
他闭着眼，掌心按在断首僧留下的血碑上。
武意通玄的能力像潮水般漫过识海，那些被血渍浸透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千年前的暴雨夜，墨无归跪在祭坛前，斩下龙首时眼里不是悲怆，是狂热。
他没烧龙尸，反而在暗室里供了七七四十九天，每日用活人的血喂龙魂，美其名曰“超度”。
“你说你在赎罪？”陈九陵猛然睁眼，眼里的光比意刃还利，“你根本就是在养鬼！”
他抽出腰间的摸金短刀，刀背在手腕上划出深口。
混着残片之力的血珠溅向空中，在老瘸子头顶凝成血线。
这一次，意刃没有在掌心凝聚，而是顺着血线直冲而出——不是半寸，不是一尺，是三尺长的漆黑弧光，像把捅破天幕的剑。
没有轰鸣，没有炸响。
老瘸子的眉心裂开道细缝，那道连接他与墨无归的精神命链，就这么被生生斩断。
他踉跄着跪在地上，吐出的血里裹着指甲盖大的黑晶——那是墨无归残魂的核心。
“你不懂......”墨无归的虚影在黑晶里扭曲，声音带着哭腔，“有些债，必须有人背！”
陈九陵一步跨过去，靴底碾碎了黑晶。
他弯腰扯下老瘸子脖子上的家传玉佩，那是墨氏后人的信物，此刻还沾着老人的血：“背债可以，但别拿别人的命去还。”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黑雾开始往地穴里倒灌，老瘸子的鳞片簌簌脱落，重新变成了那个只会蹲在村口晒太阳的老头。
苏绾不知何时站到陈九陵身后，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还在滴血的手腕：“原来......最狠的刀，从来不是砍向敌人，是劈开谎言。”
陈九陵转头看她。
姑娘的眼尾还沾着黑灰，可眼底亮得像星子。
他刚想笑，封龙井方向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两人同时转头。
井口的岩石皲裂如蛛网，裂缝里渗出的黑雾更浓了，还带着股焦糊的腥气——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下往上顶。
陈九陵感觉体内气息突然紊乱。
残片在怀里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他的意刃不受控制地在掌心凝聚又消散，像在抗议什么。
他扶着石碑缓缓坐下，抬头时，看见苏绾正盯着他左臂的伤口——那里的残片微光不再稳定，反而像要破肤而出的活物。
“九陵？”苏绾的声音里有了些慌乱。
陈九陵扯了扯嘴角，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战魂的跳动比平时快了三倍，震得他胸骨发疼：“没事。”他望着封龙井方向越来越大的裂响，轻声道，“只是......有些东西，该醒了。”
山风卷着黑灰掠过他的脸。远处传来乌鸦的啼鸣，一声比一声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