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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万寿宫深处一间新辟出的静室,气氛迥异于往日丹房的氤氲,也不同于寝殿的沉暮。此处不设神像,不燃香烛,只在正北墙壁前,置有一座紫檀木雕就的简洁供案。案上无香炉供果,唯有一物,被一方明黄色的贡缎郑重托衬,静静地置于中央。

那物件,大小形制,依稀便是工部侍郎小满从不离身、传闻中蕴藏“灵虚子”师尊无上玄机的“铁匣天书”。然而,此刻呈于贡缎之上的,却绝非众人印象中那泛着冷硬金属光泽、偶尔会亮起诡谲光芒的“奇物”。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黯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乌黑,质地非金非玉,非石非木,触之冰凉刺骨,沉重异常。更奇异的是,在其原本应是平滑的“表面”上,如今布满了无数极其精细、繁复无比、层层叠叠、宛若天成又似人工雕琢的奇异纹路。那些纹路绝非山水人物、花鸟虫鱼,亦非任何已知的符箓云篆,它们纵横交错,勾勒出难以言喻的几何图形与回路,有些地方密集如蛛网,有些地方又疏朗如星列,整体看去,竟隐隐构成一幅蕴含无穷奥妙、却又无人能解的“阵图”!

这,便是那台来自异世的笔记本电脑,在其内部最后一丝固化此世坐标的能源彻底耗散、所有功能性结构湮灭后,所遗留下来的、纯粹物质性的“残骸”。或者说,是其超时代集成电路板与部分外壳金属,在经历了某种不可知的能量冲击与时空锚定过程后,融合异变而成的奇特存在。

发现它“变化”的,是寿安郡主。

那日值房强光闪现、小满昏厥之后,是寿安最先察觉异样,不顾一切冲入房中。她看到小满昏迷倒地,而桌上那台曾闪烁幽光的“笔记本”,已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冰冷,死寂,布满了那些令她既感熟悉(因其形制依稀含有“0”“1”排列的韵味)又无比陌生的纹路。她强忍心中惊骇,首先唤人救治小满,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变得面目全非的“铁疙瘩”,用丝帕包起,暂存于隐秘处。

小满苏醒后,对此物变化只是沉默良久,并未多言,只嘱托寿安妥善保管。寿安聪慧,知此物关系重大,更可能牵扯小满最深层的秘密,便一直秘而不宣。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满当夜值房异光冲天(虽短暂却惊人),他次日称病(实为精神消耗过度),以及那神秘“铁匣”再未现于人前……种种迹象,终究引来了窥探。尤其是皇帝病重,储君暗弱,朝局微妙之际,任何关于这位“仙师”的变故,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波澜。

终于,在几位与徐阶不甚和睦、又对“格物新政”素怀抵触的官员“偶然”提及,并暗示“灵虚子”法力衰竭、倚仗之宝恐已失灵,或可借此动摇新政根基时,刚刚因皇帝病情而暂理监国之责(名义上)的徐阶,做出了一个决断。

他亲自入宫,在嘉靖皇帝病榻前,屏退左右,将此事禀明,并直言其中利害:“……此物乃小满立身之基,亦为朝野瞩目之的。若任流言滋蔓,恐损其威望,新政动摇。不若……请陛下圣裁,将此物‘请’入宫中,名为供奉,实为定鼎。既可绝宵小窥伺之念,亦可彰陛下对新法之维护,更可借此……安小满之心。”

病榻上的嘉靖,气息微弱,眼神却依旧锐利。他听罢,沉默了许久,久到徐阶几乎以为皇帝已然昏睡。终于,嘉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虚指了指西苑的方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辟……一静室……朕……要亲见……”

于是,便有了这间静室,这场特殊的“供奉”。

当日,徐阶亲自陪同,由寿安郡主手捧盛放此物的锦盒,在一队精锐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将此“玄铁”请入了西苑静室。病重的嘉靖皇帝,竟也强撑病体,乘坐肩舆亲至。

当明黄色贡缎揭开,那块乌沉沉、布满诡异纹路的“玄铁”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即便以徐阶的沉稳,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绝非人间匠作所能为!其纹路之精微复杂,远超最巧妙的刺绣或微雕,更透着一股冰冷、理性、不容亵渎的异质美感。

嘉靖皇帝靠在肩舆上,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块“玄铁”,胸膛剧烈起伏。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将其上每一道纹路都刻入眼底。然后,他缓缓闭上眼,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有震撼,有释然,有最终的了悟,更有一丝卸下心防后的、纯粹的敬畏。

“此非……凡铁……”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此乃……天道显化……格物至极……之器!”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徐阶、寿安,以及侍立在一旁、闻讯赶来、神情激动又惶恐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等人,一字一顿,用尽气力道:

“传……朕旨意……此物……乃‘开天辟地之器’!承天道,载至理,佑我大明格物昌盛,国运永固!即日起,奉于西苑静室,非朕亲许,任何人不得擅动、不得窥探!违者……以谋逆论!”

“开天辟地之器”!

这个名号,如同九天雷霆,轰然定下了此物的性质与地位。它不再是“灵虚子”的私器,更非可随意诋毁的“奇技淫巧”,而是上升到了承载天道、关乎国运的神圣高度!供奉于宫禁,意味着它获得了皇室最高规格的认可与保护,也彻底断绝了外界借其攻击小满与新政的可能。

徐阶深深俯首:“陛下圣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如此处置,既全了君臣之义,又护住了变法核心,更以这种极具象征意义的方式,为这场由“天书”开启的变革,盖上了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合法印玺。

寿安郡主看着供案上那乌黑的“玄铁”,又想起它曾经的模样,想起小满对着它沉思、挣扎、最终抉择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它变了,变得无人能识,却也似乎……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了一个图腾,一个象征。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此刻再无半点“风水龙脉”之争时的倨傲,面对那布满非人间纹路的“玄铁”,唯有战战兢兢的跪拜。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远超想象的“天机”,那纹路,或许就是天书吧?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那些暗藏的流言蜚语,在“开天辟地之器”的御口亲封与宫禁供奉面前,顷刻烟消云散。小满的威望不降反升,更添了一层神秘而正统的光环。

那间静室,成了西苑最特殊的禁地。偶尔,嘉靖皇帝精神稍好时,会让人抬他至此,对着那乌黑的“玄铁”静坐良久,仿佛在与那沉默的“天道”交流。而那块承载了另一个世界全部智慧与记忆、最终化为冰冷“玄铁”的笔记本,也从此彻底退出了历史的前台,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融入了大明王朝的肌体与传说之中。

它不再运行,不再显示,却以一种更永恒的姿态,成为了这个被改变的时代,一个沉默的、却无比坚实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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