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空旷的忠义堂内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化为压抑的呜咽。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仿佛在这一刻流尽了一生的眼泪。王伦的手始终沉稳地拍着他的后背，没有催促，没有言语，只是无声地传递着一种力量——理解，与接纳。
待李逵情绪稍缓，抽噎着抬起头，王伦这才直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此刻，忠义堂内虽经剧变，血迹未干，空气中也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这废墟之上悄然孕育。烛火摇曳，映照着每一张或悲愤、或茫然、或期待的脸庞。
“众位兄弟！”王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奸佞已除，大仇得报！然，梁山不可一日无主，弟兄们不可一日无首！今日，我等便需议定山寨前程，重整旗鼓！”
他话音落下，林冲第一个越众而出，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王伦哥哥！你明察秋毫，洞察奸邪于未萌，更于危难之际，保全我梁山基业与忠义之名！你胸怀坦荡，志在抗御外侮，保境安民，此乃梁山之幸，众兄弟之福！林冲不才，愿奉哥哥为梁山泊总寨主，执掌山寨，带领我等开辟新天！”
“愿奉王伦哥哥为寨主！”卢俊义紧随其后，躬身施礼，声音铿锵。他新近上山，虽立生擒史文恭之大功，但经历此番惊心动魄的变故，亲眼目睹王伦之沉稳、之布局、之气度，深知其远非宋江那等伪善狡诈之徒可比，此刻表态，心悦诚服。
关胜、呼延灼等降将见卢俊义如此，又亲见王伦于混乱中稳定大局之能，亦纷纷躬身：“愿奉王伦哥哥为寨主！”
刘唐、三阮、杜迁、宋万等老兄弟更是激动万分，声震屋瓦：“王伦哥哥做寨主，俺们一百个服气！早该如此！”
便是那刚刚手刃“兄长”、心神激荡的李逵，也抬起泪眼模糊的黑脸，望着王伦，瓮声瓮气、却异常坚定地道：“王伦哥哥……俺铁牛……也服你！往后这条命，就是哥哥的！只求哥哥让俺戴罪立功！”
王伦上前，亲手扶起林冲，又对众人环揖一礼，神色郑重无比：“承蒙众兄弟信重，王伦愧领！自今日起，我王伦在此立誓，必与诸位兄弟祸福与共，生死相依！绝不负晁天王遗志，绝不负‘替天行道’之大义，绝不负众兄弟今日之托！”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如同出鞘之剑，锋芒毕露：“然，今日之‘替天行道’，当有新的担当！外有强虏环伺，欲亡我华夏；内有奸臣当道，荼毒生灵。我梁山聚义，岂能只图自身逍遥，坐视江山倾颓，百姓流离？故，我提议，自今日起，我梁山新立纲领，便是——**抗御外侮，保境安民；内除奸恶，澄清玉宇！**”
“抗御外侮，保境安民！”
“内除奸恶，澄清玉宇！”
这十六字新纲领，如同洪钟大吕，激荡在每一个好汉心头！比起宋江那含糊其辞、实则包藏祸心的“招安”，这目标何等鲜明，何等气魄！便是卢俊义、关胜等出身官军、曾心怀招安之念的人，也觉得胸中热血沸腾，找到了比单纯“报效朝廷”更高远、更堂堂正正的志向。群情激昂，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掀翻忠义堂的屋顶。
待声浪稍平，王伦抬手示意，目光变得锐利而务实：“山寨欲行此大业，必先明职分，定规矩，上下一心，方能克竟全功。我意，梁山仍行都头领议事之制，集思广益，共商大计。目前暂定六位，日后若有功勋卓着、众望所归者，再行增补。”
众人皆点头称善，此举既保持了高层的稳定与效率，又给后来者留下了进取的空间。
“卢俊义兄弟。”王伦首先点名。
“卢俊义在！”卢俊义抱拳出列。
“你武艺超群，名震河北，更兼通晓军略，为人持重。命你为梁山泊副寨主，总领山寨日常军政事务，主管马步水军之操演、布防、征伐，位在众头领之上。”
卢俊义心中一震，此等权柄，可谓极重，足见王伦信任与倚仗。他深深一揖：“卢某必竭尽全力，辅佐哥哥，整军经武，不负重托！”
“林冲兄弟。”
“林冲在！”
“你乃八十万禁军教头出身，精通战阵，素得军心。命你为马步水军总指挥，具体负责各营兵马之调度、训练、战法研习，位同副寨主，直接对卢员外与我都头领会议负责。”
林冲慨然应诺：“遵命！”
“吴用兄弟。”
吴用应声出列，羽扇虽在，神态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与沉淀。
“命你为内政总管，总揽山寨钱粮、户籍、工程、营造、渔业、农业、矿冶、军工制造等一应内政庶务。梁山根基能否稳固，弟兄们能否安居乐业，皆系于你身。”
吴用肃然领命：“吴用必殚精竭虑，使我梁山仓廪实、武备足，为哥哥大业奠定不拔之基！”
“公孙胜兄弟。”
“贫道在。”公孙胜拂尘一摆，飘然出列。
“先生道法通玄，更兼博学多才。命你为军师，参赞军机，运筹帷幄。同时，山寨之神机营（负责火药、器械、观测、医疗等）亦由你统辖，专司利器研发，以科技强军。”
公孙胜含笑点头：“分内之事，敢不尽力。”
“柴进兄弟。”
“柴进听令。”柴进迈步而出，虽为皇族后裔，此刻却毫无骄矜之色。
“命你为内政副总管，协助吴用兄弟处理内政，并主要掌管山寨之财务度支、商业往来及对外联络协调。你身份特殊，人脉广泛，于此道最为相宜。”
柴进拱手：“柴进领命，定当梳理财源，广开商路，助山寨富足。”
一番调派，人尽其才，各安其位。新旧头领见王伦安排公允，格局宏大，既重用林冲、吴用等老兄弟，也极度信任卢俊义等新归头领，赋予实权，无不心服口服，轰然应诺。梁山泊经历此番内乱洗礼，反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蓬勃朝气。
大事既定，王伦目光转向一旁被严密看管的史文恭与跪伏在地的戴宗，堂内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带史文恭、戴宗上前。”
史文恭被押至堂中，虽面色灰败，却仍强自挺直脊梁。戴宗则几乎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王伦凝视史文恭，沉声道：“史文恭，你曾头市与我梁山为敌，阵前交锋，各有死伤，此乃兵家常事。然，你终究非直接害死晁天王之主凶。我梁山行事，恩怨分明。我且问你，如今可曾悔悟？可愿为我华夏‘抗御外侮’出一份力，洗刷前愆？”
史文恭闻言，猛地抬头，看向王伦，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败于卢俊义之手，又被宋江利用构陷，心中岂无怨气？但王伦此刻不提旧怨，反而给予机会，其气度与宋江之流判若云泥。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单膝跪地：“史文恭……服了！愿凭王头领差遣，以此残躯，效命于‘抗御外侮’之大业，绝无二心！”
“好！”王伦点头，“且留你在山寨听用，以观后效。若再有异心，定斩不饶！”
处理完史文恭，王伦目光落在戴宗身上，语气转冷：“戴宗，你身为梁山元老，却附逆宋江，参与谋害晁天王，更行诸多不法，按律当斩！”
戴宗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角见血：“哥哥饶命！哥哥饶命啊！戴宗鬼迷心窍，罪该万死！但求哥哥念在往日微功，饶我一命，戴宗愿做牛做马，戴罪立功！”他声泪俱下，确是悔恨交加。
王伦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花荣、秦明等原宋江一系的头领，见他们虽面露不忍，却无人出言求情，心知宋江之恶已使其党羽离心。他这才缓缓道：“念你尚有悔过之心，且精通神行之术，于山寨联络探察有大用。今日暂饶你死罪，剥去一切头领职司，降为普通头目，仍负责走报机密，戴罪立功！若再有不轨，数罪并罚！”
戴宗如蒙大赦，涕泪横流，重重磕头：“谢哥哥不杀之恩！戴宗必痛改前非，忠心不二！”
王伦又看向花荣、秦明等人，语气缓和：“过往之事，主恶在宋江。你等或被蒙蔽，或迫于形势，既已知错，便当洗心革面，同心协力，共扶山寨大业。职位暂且不变，日后依功过另行升赏。”
花荣、秦明等人原本心中忐忑，闻言大为感动，一齐躬身：“谨遵哥哥之命！誓死效忠山寨！”
至此，内患初步平定，新旧人心归附。王伦立于堂上，望着下方济济一堂的英豪，虽感疲惫，更多的却是肩负重任的决绝与开创未来的豪情。梁山泊这艘巨舰，在经历了惊涛骇浪、险些触礁沉没之后，终于在他的执掌下，拨正航向，升起了新的风帆。
**（第六十九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