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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嫔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软刀子,轻轻刮过沈璃的耳膜:“沈璃啊,本宫瞧着,你是个有几分运道的。只是这运道,有时太盛了,反倒烧手。”她斜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贵妃榻上,指尖慵懒地拨弄着腕间一串润泽的碧玺珠子,那双与柳夫人如出一辙的杏眼,此刻却淬着冰,没有半分温度地落在沈璃身上,“命太硬的人,在这宫里,活不长。柳姐姐将你送来,是让你‘帮衬’本宫,不是让你处处抢了风头,惹得一身腥臊。。。。。。”

她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敲打:“懂么?该藏的时候,就得把尾巴夹紧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急着冒尖儿,那尖儿,第一个就得被削了去。”说话间,她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极其轻柔地抚过自己尚平坦的小腹,那动作里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是她如今最大的依仗,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沈璃跪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汀兰水榭里浓郁的沉水香混着兰息,腻得人发闷,与永巷的腐霉味是两个极端,却都令人窒息。她清晰地感受到上方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她的后颈。

“奴婢明白。”沈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不起涟漪的死水,“娘娘金玉良言,奴婢定当谨记于心,安守本分,为娘娘分忧。”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恭顺,挑不出半点错处。

“明白就好。”丽嫔似乎满意了,指尖收回,拢了拢鬓边一丝不存在的乱发,“去吧。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手。本宫乏了。”

“奴婢告退。”沈璃恭恭敬敬地叩首,起身,倒退着,一步步退出这奢华却压抑的内殿。直到厚重的锦缎帘子在身后落下,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香气和目光,她才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中残留的熏香依旧浓烈,却比殿内稀薄了许多。

她被安置在汀兰水榭配殿旁一个狭小的耳房里。地方不大,但窗明几净,有床有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匣。比起永巷那稻草铺就、挤着十几个人的排房,已是天上地下。一个名叫春杏的宫女被指派来服侍她,说是服侍,更像是监视。春杏年纪不大,眉眼间却透着宫里人特有的世故和精明,话不多,手脚麻利,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沈璃的举动。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的诡异氛围中滑过。沈璃每日的任务极其简单——整理丽嫔库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香料药材。各宫巴结新宠,送来的奇珍异香数不胜数。她只需分门别类,登记造册,若有需要,再按方子配些简单的香囊或熏香。丽嫔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藏锋”的器物,暂时束之高阁。陈太医来过一次,隔着帘子为丽嫔请脉,沈璃远远侍立,只得到老人一个意味深长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交汇。

柳夫人也递牌子入宫过一次。在丽嫔的内殿待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沈璃在廊下侍立,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低了的笑声和私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柳夫人出来时,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看到沈璃,脚步微顿,脸上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语气熟稔得像是对待自家晚辈:“沈璃啊,气色瞧着好多了。在娘娘身边当差,更要尽心才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深潭般的平静,窥不出一丝波澜。

沈璃垂首应“是”,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棋子。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柳夫人和丽嫔之间那条无形的、用利益和血缘编织的线,坚韧而致命。她必须沿着这条线走,却也要时刻提防,不被这线勒断脖颈。

平静的表象并未维持太久。

刚过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裹挟着湿冷的雨雪席卷了皇城。这场倒春寒来得又急又猛,宫墙根下的青砖缝隙里,前几日还探头探脑的嫩草芽,一夜之间便被冻得蔫黄发黑。

寒意无孔不入,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先是尚衣监几个负责浆洗的粗使宫女病倒了,发着高热,咳得撕心裂肺。接着,司设监负责搬运炭火的小太监也倒下了几个,症状如出一辙。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只当是寻常风寒。然而,病倒的人数却在短短两三天内急剧攀升,像瘟疫的触角,迅速蔓延到各司各监。

恐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瘟神!是瘟神来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恐慌便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低贱的宫人堆里疯狂蔓延开来。

咳嗽声、压抑的呻吟、恐惧的哭泣,在宫墙的阴影下交织回荡。各宫的主子们闻风色变,立刻下令紧闭宫门,严禁低等宫人靠近,生怕被那无形的“瘟神”沾染。太医署的大门几乎被各宫派来的管事太监踏破,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内侍们此刻也面如土色,只求能多讨得几副预防的汤药。

药味,浓郁得呛人的药味,开始不分昼夜地弥漫在偌大宫苑的每一个角落,却丝毫无法驱散人们心头的寒意。

这恐慌的潮水,毫无意外地拍打到了汀兰水榭的门槛。

丽嫔如今身怀龙裔,更是视这“时疫”如洪水猛兽。汀兰水榭的宫门闭得比任何时候都紧,所有宫人进出都要经过极其严苛的检查和熏蒸。空气里沉水香的味道被浓烈的艾草和苍术燃烧的烟雾所取代,辛辣刺鼻。

沈璃也被勒令待在配殿耳房,无事不得外出。春杏每日送饭进来,脸上都蒙着厚厚的细棉布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传染。

这一日午后,春杏送饭时,脸色比往日更白,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放下食盒的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了?”沈璃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匣子苏合香,问道。

春杏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隔着布巾闷闷的,带着哭腔:“浣…浣衣局那边…也出事了!听说染病的已有十几个!管事嬷嬷报上去,可…可内务府根本没人管!只丢下几包发了霉的陈年草药,说是…说是让她们自生自灭!”她喘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还有…听说…听说贵妃娘娘下了令,要把浣衣局染病的都…都挪到永巷最西头那个废弃的浆洗房去!那地方…那地方跟乱葬岗没两样了!谁去照顾啊?这不是…不是推人去死吗?”

永巷浆洗房!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那地方她太熟悉了。位于永巷最偏僻的角落,背靠冷宫的高墙,终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墙壁上爬满墨绿色的霉斑,屋顶塌了半边,雨水直接灌进去,地上积着常年不散的臭水,老鼠和蟑螂在里面横行霸道。那是比永巷排房还要不堪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等死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沈璃的心脏。阿箬!那个眼睛亮晶晶、像小兔子一样胆怯又坚韧的小宫女,还在浣衣局!

春杏后面的话,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沈璃的耳朵:“…管事嬷嬷没办法,硬着头皮指派…指派了咱们宫里几个新来的、看着‘命硬’的去…去浆洗房照看…说是…说是丽嫔娘娘体恤下情,特意派人过去帮忙…”

“命硬”的新人?

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深宫里的“命硬”,从来不是什么好词。那意味着被当作消耗品,被推出去抵挡灾厄!而在这汀兰水榭,最新来的、看着最“命硬”的,除了她沈璃,还能有谁?

丽嫔!柳夫人!沈璃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桌面。这就是她们所谓的“藏拙”?这就是她们安排的“安守本分”?在需要弃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那必死的深渊!利用她制香的本事,却又在她可能因救人而引人注目时,选择让她“消失”!

果然,春杏的话音刚落没多久,汀兰水榭的掌事嬷嬷就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沉着脸出现在了耳房门口。她们脸上同样蒙着厚厚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沈璃!”掌事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娘娘有命,浣衣局疫情紧急,念你懂些药理,又曾在永巷待过,熟悉地方。特命你即刻前往永巷浆洗房,协助太医署,照料病患,务必尽心竭力!”

她的目光扫过沈璃,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收拾一下,这就走吧。那边…等不了人。”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和催促。

春杏吓得往后缩了缩,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璃缓缓站起身。没有质问,没有哀求。那双沉寂了几日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骤然碎裂,涌动的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愤怒和决绝。她看着掌事嬷嬷那张被布巾遮住的脸,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其背后丽嫔那冷漠算计的容颜。

“奴婢遵命。”她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再看春杏一眼,也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在这吃人的地方,她本就一无所有。她只是默默地将桌上那包丽嫔“赏赐”的、品质上乘的沉水香,不动声色地揣进了怀中。这香,或许有用。

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在掌事嬷嬷和粗使婆子无声的“押送”下,走出了汀兰水榭那扇紧闭的宫门。门外,湿冷的寒气夹杂着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哀嚎与药味,扑面而来,像一张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网。

永巷,再次张开了它那吞噬一切的黑洞洞的巨口。

通往永巷浆洗房的路,沈璃闭着眼睛都能走。只是这一次,这条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笼罩着。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里的味道就越发复杂难闻。浓烈刺鼻的劣质艾草和苍术燃烧的烟味,混合着呕吐物、排泄物、伤口溃烂的腐臭味,还有那股子永巷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霉烂潮湿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死亡瘴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泥浆。

浆洗房那扇歪斜、朽烂的木门敞开着,像一个垂死巨兽张开的口。门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破瓦罐里燃着的劣质灯油,发出昏黄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光,勉强勾勒出里面地狱般的轮廓。

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黑发霉、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稻草。稻草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蜷缩着十几个痛苦呻吟的人影。咳嗽声此起彼伏,沉闷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高热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拉扯出令人心颤的嘶鸣。有人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有人已经没了声息,直挺挺地躺着,脸上覆着稻草;还有人挣扎着爬到墙角,对着污秽不堪的地面呕吐,吐出的秽物散发着酸腐的恶臭。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正剧烈地咳嗽着,小小的身体随着咳嗽不停地颤抖。那熟悉的轮廓,即使隔着昏暗的光线和污秽,沈璃也一眼认了出来——是阿箬!

沈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站住!”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猛地响起,像钝刀刮过骨头。

沈璃脚步一顿。

一个同样用厚布巾蒙着脸的宫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身形粗壮,眼神凶狠,手里拿着一根充当“权杖”的粗木棍。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沈璃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鄙夷,正是永巷那个作威作福的疤眼宫女!

“哟,这不是攀上高枝儿的沈姑娘吗?”疤眼宫女怪腔怪调地开口,手中的木棍示威性地在地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怎么?汀兰水榭那富贵窝待腻了,又滚回这臭水沟里来跟我们这些烂命一条的贱骨头作伴了?”她刻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几个意识尚存的病患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过来。

沈璃的目光冷冷扫过她,没有理会她的挑衅,视线落在疤眼宫女身后地上散落着的那几包东西上。那是几包用劣质草纸草草捆扎的药材,纸包边缘已经洇湿发黑,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几根干枯发黑、布满虫蛀孔洞的草根从破口处露了出来,显然是存放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陈年劣药,甚至可能是从药渣堆里扒拉出来的!

疤眼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嗤笑一声,用木棍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那几包发霉的药材:“看什么看?太医署的大老爷们‘开恩’,赏给咱们这些贱命用的!就这些,还是老娘我磕破了头才求来的!想要好的?做梦去吧!”她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沈璃脚边的污水中,“上头说了,能活是命大,死了是活该!你沈姑娘既然被派来了,那就赶紧干活儿!把这些药熬了,伺候这些瘟神!别杵在这儿碍眼!”

她手中的木棍猛地指向角落里蜷缩的阿箬,恶意满满:“尤其那个小蹄子!咳得最厉害,看着就晦气!别让她死在这儿,污了地方!趁早拖出去扔了干净!”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在空旷破败的浆洗房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你!”沈璃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可以忍受针对自己的恶意,却无法容忍有人如此轻贱阿箬的生命!她猛地踏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疤眼宫女。

疤眼宫女被她陡然爆发的凌厉气势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随即恼羞成怒,手中的木棍高高扬起:“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她色厉内荏地叫嚣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沈姐姐…”角落里传来阿箬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呼唤,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抑制不住的痛苦喘息。

这一声呼唤,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沈璃即将爆发的怒火,让她恢复了可怕的冷静。现在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阿箬在等她救命,这里所有绝望的人都在等一个渺茫的希望。她不能在这里倒下,更不能被这个蠢货拖累。

沈璃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恶臭几乎让她窒息。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胃里的不适,没有再看疤眼宫女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块挡路的垃圾。她径直绕过她,走到那几包发霉的药材前,蹲下身,动作迅速地解开草绳。

手指触碰到那些药材,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直冲鼻腔。柴胡枯黑萎缩,早已失了药性;黄芩布满霉点,触手湿滑;甘草更是被虫蛀得千疮百孔,一捏就碎。这样的东西,别说治病,不毒死人已是万幸!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太医署这是明摆着放弃这里了!或者说,是有人授意他们放弃这里!疤眼宫女那点可怜的“求药”,恐怕连太医署的门都进不去,不过是走个过场,用来堵住悠悠之口,坐实“已尽力”的假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她。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能放弃!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破败的浆洗房。

屋顶破洞处滴落的雨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洼一小洼浑浊的水坑。墙角堆着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的、沾满污垢的破旧瓦罐和木桶。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干枯发黑的、早已被踩烂的草茎……视线最后落在那些巨大的、原本用来浆洗衣物、如今早已干涸废弃的石头水槽上。

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水槽边缘的砖缝里!

那里,顽强地钻出几簇不起眼的野草!叶子细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颜色是一种带着灰败的深绿,在这阴暗污秽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卑微,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顽强生命力!

鬼针草!

沈璃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认出来了!这是慈云庵后山常见的一种野草,师父曾说过,此草性苦寒,能清热解毒,消肿散瘀,民间常用来治疗高热不退、咽喉肿痛,甚至疔疮痈肿!虽然药力远不如名贵药材,但在眼下这绝境,这随处可见、无人问津的野草,就是天赐的救命稻草!

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如同划破浓重黑暗的闪电,骤然在沈璃冰冷的心底炸开!

她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那个巨大的石水槽。不顾水槽壁上厚厚的、滑腻的污垢,她奋力将里面堆积的腐朽烂布和垃圾徒手扒拉出来。腐烂的织物粘腻冰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你…你发什么疯?!”疤眼宫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举着木棍,惊疑不定地喝问。

沈璃充耳不闻。她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又快步走到墙角,捡起一个相对完好的破瓦罐。她走到积着雨水的小水洼边,用瓦罐舀起浑浊的雨水,又用力撕下自己粗布衣裙的下摆,当作简陋的滤布,将雨水反复过滤了几遍,直到看起来稍微清澈一些。

接着,在疤眼宫女和几个尚有意识的病患惊愕不解的目光中,沈璃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开始采摘那些生长在砖缝、墙角、甚至病患身下稻草堆边缘的鬼针草!她的动作快而精准,只取最鲜嫩的枝叶,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沾染污秽的部分。

“你…你摘这些烂草干什么?喂猪吗?”疤眼宫女终于反应过来,尖声嘲笑道,“该不会是吓疯了吧?想用这玩意儿给瘟神们治病?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璃依旧没有理会她。她抱着采摘下来的一大捧鬼针草,走到清理过的石水槽边,将过滤后的雨水倒入槽中。然后,她拿出从汀兰水榭带出来的那包沉水香,毫不犹豫地倒了一小半进去!珍贵的香料瞬间被浑浊的雨水浸没。

“你!你竟敢糟蹋主子的东西!”疤眼宫女眼尖,认出那是上好的沉水香,心疼得几乎要跳脚,举起木棍就想冲过来。

沈璃猛地抬头,冰冷的眼神像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疤眼宫女脸上:“滚开!想活命就闭嘴!”那眼神中的决绝和森然杀气,让疤眼宫女举着木棍的手僵在半空,硬生生被震慑住,竟真的没敢再上前一步。

沈璃不再管她。她将采摘的鬼针草全部投入水槽中,又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几枚随身携带的银针——这是她最后的家当,师父留下的遗物。她用银针搅动着水槽里的混合物,让沉水香的油脂和鬼针草的汁液尽可能融合。沉水香浓郁的、带着安抚气息的甜香,奇异地中和了鬼针草的苦涩,也稍稍驱散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做完这一切,她快步走到浆洗房门口。那里堆着一些被遗弃的、沾满石灰的破旧工具。她找到一把锈迹斑斑、但勉强还能用的破斧头。

疤眼宫女和几个病患惊恐地看着她。

沈璃抡起斧头,对准支撑着那扇巨大破门的一根腐朽门轴,狠狠地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沉重的破门轰然向内倒塌,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更多的光线和冰冷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虽然依旧昏暗,但比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封闭好了太多!

“你!你疯了!拆门做什么!”疤眼宫女尖叫。

“通风!”沈璃丢下斧头,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转身,又费力地将几个沉重的破木桶推到几个巨大的破洞下方,接住滴落的雨水。然后,她快步走到角落里堆放废弃杂物的地方,翻找出几个豁了口的破瓦盆。

她将水槽里浸泡着沉水香和鬼针草的浑浊液体,小心地舀进破瓦盆里。然后,她走到疤眼宫女刚才点燃的、用来熏艾草和苍术的、快要熄灭的火堆旁。那堆火是用潮湿的木头和稻草燃起的,冒着呛人的浓烟。

沈璃捡起几根还算干燥的柴枝,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重新引燃,让火势旺了一些。接着,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她将那几个装着浑浊液体的破瓦盆,直接架在了火上!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疤眼宫女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恐惧和不解。用沉水香煮野草?还要加热?这简直闻所未闻!

“熬药!”沈璃蹲在火堆旁,目光紧紧盯着瓦盆里开始冒起细小气泡的浑浊液体。沉水香浓郁的甜香被热气激发,与鬼针草特有的苦涩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古怪却又奇异地让人心神稍定的味道,在通风后略显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不断地用银针搅动着,控制着火候,防止沸溢。瓦盆里的液体开始翻滚,颜色变得更加深褐浑浊,那古怪的气味也越发浓郁。

整个浆洗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瓦盆里药汤翻滚的咕嘟声、病患们压抑痛苦的呻吟和咳嗽声,以及疤眼宫女粗重的喘息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药汤熬成了深褐色、粘稠的汁液。沈璃用银针试了试,确认无毒(沉水香本身无毒,鬼针草虽苦寒,但未炮制过,毒性也微乎其微),才小心地将滚烫的药汤倒入几个相对干净的破碗里,稍稍晾凉。

她端起第一碗,毫不犹豫地走向角落里蜷缩的阿箬。

“阿箬,醒醒。”沈璃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她跪坐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小心地将阿箬滚烫的身体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阿箬小小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呼吸急促而灼热,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沈…姐姐…”阿箬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看到沈璃,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别说话,把这个喝了。”沈璃将碗沿凑近阿箬的唇边。那深褐色、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汁,让阿箬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皱起。

“喝下去,阿箬,听话。”沈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喝了,才能好起来。”

或许是沈璃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给了阿箬力量,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对未知药汁的恐惧。阿箬闭了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就着沈璃的手,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将那碗滚烫苦涩、味道古怪的药汤咽了下去。每咽一口,她的眉头都痛苦地紧锁一下,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一碗药喝完,阿箬已是满头冷汗,虚脱般地靠在沈璃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沈璃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她端着第二碗药,走向离得最近的一个还在痛苦呻吟的小太监。

“喝药。”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没有多余的解释。

那小太监烧得迷迷糊糊,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液体,眼中充满恐惧,挣扎着想躲开。

“想活,就喝下去。”沈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神智的力量,“太医署没有药给你。这是唯一的活路。”

也许是沈璃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和语气起了作用,也许是被“唯一的活路”这句话击中。那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最终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破碗,闭上眼睛,像喝毒药一样,咕咚咕咚地将那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沈璃没有停留,继续走向下一个……

疤眼宫女全程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沈璃。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将那“野草汤”一碗碗强行灌给那些垂死的病患;看着她毫不避讳地靠近那些散发着恶臭、浑身污秽的病人;看着她用撕下的布条蘸着稍凉的药汤,为高烧的病人擦拭额头、脖颈降温……

“疯了…都疯了…”疤眼宫女喃喃自语,抱着她的木棍,缩到了离门口最近、通风最好的角落,用布巾死死捂住口鼻,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缝里,离那些“瘟神”和那个“疯子”越远越好。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浆洗房里,除了药汤翻滚的声音和病患粗重的呼吸呻吟,再无其他。疤眼宫女缩在角落,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

突然——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

疤眼宫女一个激灵,吓得差点跳起来,惊恐地望去。只见角落里,那个被沈璃第一个灌下药汤的小太监,正蜷缩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

“完了!毒发了!我就知道那野草有毒!”疤眼宫女失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姓沈的!你害死人命了!你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她的尖叫声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浆洗房里本就惶恐的气氛更加紧绷。几个意识稍清的病患也惊恐地看向那小太监,眼中充满了绝望。

沈璃却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那小太监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

小太监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但咳了一阵后,他猛地俯身,“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浓稠的黄绿色粘痰!那口痰吐出后,他急促的喘息竟奇迹般地平缓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原本浑浊涣散的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璃,又看看自己吐出的秽物,似乎不敢相信,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好…好像…没那么闷了…”

疤眼宫女的尖叫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另一个微弱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响起:“沈…沈姐姐…”

是阿箬!

只见靠在墙角的阿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小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涣散!她的呼吸虽然还有些急促,却不再像破风箱那样撕扯,变得平稳了许多!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似乎也少了一些!

“沈姐姐,”阿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努力地、清晰地重复着,“我…我好像…没那么烧了!身上…也没那么疼了…你的草汤…真的…真的有用!”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浆洗房里轰然炸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那些原本躺在地上等死、意识模糊的病患,挣扎着抬起头,黯淡绝望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求生的、炽热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

“姑娘…救救我…”一个老太监艰难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掌在空中颤抖。

“药…给我药…”另一个宫女挣扎着想爬起来。

“沈姑娘…求您…”更多的声音,带着卑微的、急切的祈求,从各个角落响起,汇聚成一片希望的声浪,瞬间将疤眼宫女那点微不足道的存在感彻底淹没。

疤眼宫女彻底傻了,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泥塑木雕。她看着那些垂死的贱奴眼中迸发出的、几乎要将沈璃点燃的狂热光芒,看着沈璃平静地起身,再次走向瓦盆,舀起那深褐色的“野草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沈璃没有理会疤眼宫女复杂的目光。她有条不紊地继续分药、喂药、用浸了药汤的布巾为高热的病人擦拭降温。她的动作稳定而利落,没有丝毫迟疑。每一次将药碗递到病人手中,每一次布巾擦过滚烫的额头,都仿佛在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那深褐色的、味道古怪的药汤,此刻在绝望的众人眼中,无异于琼浆玉液。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污秽之地,被那碗“野草汤”艰难地点燃了。

然而,这微弱的火光,却刺痛了某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接下来的两天,沈璃几乎是不眠不休。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破败的浆洗房里高速运转。指挥着几个症状稍轻、勉强能动的病患,彻底清扫出几块相对干燥的区域,将病重和病轻的分开安置;用能找到的所有破瓦罐接雨水,反复过滤沉淀后备用;最重要的,是带领他们去采摘更多的鬼针草。

永巷的犄角旮旯、废弃宫墙的砖缝里,甚至冷宫荒芜的花园角落,这种顽强而卑微的野草出奇的多。沈璃成了这群绝望之人唯一的主心骨。她的话就是命令,她的身影就是灯塔。那些原本麻木等死的面孔,开始因为她的指令而转动,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

“沈姑娘,这边的草多!”

“沈姐姐,水过滤好了!”

“姑娘,瓦罐都洗干净了!”

虽然声音依旧虚弱,语气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沈璃发自内心的敬畏。阿箬恢复得最快,虽然还有些咳嗽,但烧已经全退了,成了沈璃最得力的帮手,小小的身影忙前忙后,脸上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光彩。

疤眼宫女彻底被边缘化了。她缩在角落里,看着沈璃被众人簇拥着,看着她用那些烂草熬出的汤水一次次将濒死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看着那些贱奴眼中对沈璃近乎盲目的崇拜,心里的嫉妒和怨毒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她几次想找茬,都被病患们警惕而厌恶的目光瞪了回去。她成了这“活命窟”里一个多余而碍眼的存在。

第三天清晨,天空依旧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沈璃正蹲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几个瓦罐里翻滚的药汤。经过两天的摸索,她改进了方法,将鬼针草洗净后先用雨水浸泡,再熬煮,药汁的颜色清亮了些,苦涩味也稍减。沉水香所剩无几,被她珍重地收了起来,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才用一点。

“沈姑娘,”一个负责去太医署“领”药(其实只是去受一番白眼和训斥,拿回那些发霉的劣药)回来的小太监,淋得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递过来一个同样被雨水打湿的纸包,脸上带着愤懑和无奈,“…还是这些…发霉的…管事的说了,宫里药材紧缺,让咱们…省着点用…”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谁都明白,太医署那边,彻底断了这里哪怕是最劣质的供给。

沈璃接过那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纸包,看都没看,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火堆里。劣质的纸张和霉烂的草药瞬间被火焰吞噬,发出一股更加难闻的焦糊味。

“以后不用去了。”沈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靠我们自己。”

小太监一愣,看着沈璃平静的侧脸,又看看火堆里腾起的黑烟,眼中最后一丝对太医署的侥幸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是!沈姑娘!”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些、看着像某个小管事的老太监,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病得也很重,脸色蜡黄,但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了一些。

“沈姑娘…”老太监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感激,对着沈璃深深作揖,“老奴…老奴这条贱命,是姑娘捡回来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也跟着躬身。

“李公公不必如此。”沈璃连忙侧身避开,“大家互相扶持罢了。”

“姑娘仁心仁术!”李公公直起身,浑浊的老眼望着沈璃,语气恳切,“只是…老奴斗胆说一句,姑娘如此耗费心力救我们这些下贱之人…恐怕…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啊…”他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装睡的疤眼宫女,“这宫里…见不得人好的,太多了…”

沈璃眸光微凝。李公公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几日因忙碌而暂时被遗忘的危机感。她当然知道。丽嫔的警告言犹在耳,柳夫人的算计如影随形,还有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子们……她救人的举动,本身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知道。”沈璃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但见死不救,我做不到。”她看着火堆上跳跃的火焰,眼神坚定而锐利,“麻烦要来,躲是躲不掉的。兵来将挡罢了。”

李公公看着她年轻却坚毅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佩,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姑娘…千万小心。”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这句提醒,让沈璃心头猛地一凛!她下意识地看向火堆上那几罐翻滚的药汤。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响起:“沈姑娘!沈姑娘辛苦!快喝口水歇歇吧!”

只见疤眼宫女不知何时端着一碗水,脸上堆着极其别扭、令人作呕的假笑,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她似乎想表现得恭敬,但那笑容僵硬扭曲,眼神闪烁不定,端着碗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滚开!”阿箬像只护崽的小兽,立刻警惕地挡在沈璃身前,小脸绷得紧紧的,怒视着疤眼宫女,“谁要喝你的水!”

疤眼宫女脸上的假笑瞬间挂不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很快又强挤出来:“阿箬姑娘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看沈姑娘忙了半天,嘴唇都干了…一片好心…”

“你的‘好心’,留着喂老鼠吧!”阿箬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沈璃没有说话。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疤眼宫女那心虚躲闪的眼睛,扫到她微微发抖的手,最后落在那碗看起来清澈的水上。李公公的提醒,疤眼宫女反常的举动,还有她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恶意……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沈璃慢慢站起身。她没有去接那碗水,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冰刃般直刺疤眼宫女的心底,声音冷得掉冰渣:“这水,哪里来的?”

疤眼宫女被她迫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眼神更加慌乱:“就…就是外面接的雨水…过滤…过滤过的…”

“是吗?”沈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她猛地伸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疤眼宫女端着碗的手腕!

“啊!”疤眼宫女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腕被沈璃铁钳般的手捏得生疼,那碗水剧烈地晃动起来,洒出不少。

“你干什么!放开我!”疤眼宫女惊恐地挣扎,想抽回手。

沈璃却攥得更紧,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次摸出了那枚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地将银针的尖端,猛地浸入了碗中剩余的水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枚银针上。

疤眼宫女停止了挣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短短几息之后,沈璃缓缓将银针从水中提起。

昏暗摇曳的火光下,那原本亮银色的针尖,赫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幽蓝色!那蓝色如同鬼火,在破败的浆洗房里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啊——!”看清那幽蓝色的瞬间,一个病患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有毒!水里有毒!”阿箬尖声喊道,小脸煞白。

“天杀的!她想毒死沈姑娘!”李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疤眼宫女怒骂。

整个浆洗房瞬间炸开了锅!愤怒、恐惧、后怕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喷发!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好心”,这是赤裸裸的谋杀!目标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沈璃!

疤眼宫女面无人色,看着那幽蓝色的针尖,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无常,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垮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冰冷污秽的地上,手中的破碗“哐当”摔得粉碎!她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

“不…不关我的事!是…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小禄子!他…他逼我的!他说…说只要…只要沈璃死了…就…就给我调去尚宫局…还…还给我银子…不然…不然就弄死我全家…我…我没办法啊!沈姑娘饶命!饶命啊!”她像条癞皮狗一样,拼命地朝着沈璃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见了血。

“贵妃?”沈璃的眼神骤然冰寒刺骨!果然!这深宫里的明枪暗箭,从不曾停歇!她才刚刚展露一点价值,就立刻引来了杀身之祸!贵妃…那个跋扈嚣张、连太后都敢顶撞的女人!是因为自己曾在汀兰水榭待过?还是因为自己“命硬”的名声碍了她的眼?亦或是…自己这救人的举动,本身就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

浆洗房里群情激愤!病患们挣扎着起身,愤怒的目光如同无数把利刃,恨不得将瘫在地上的疤眼宫女千刀万剐!

“打死这个毒妇!”

“把她扔出去喂狗!”

“送她去慎刑司!”

就在这混乱的、充斥着愤怒和杀意的时刻——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器物在湿滑地面上摩擦的声响,由远及近,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浆洗房内的喧嚣,停在了那扇被沈璃劈倒、如今只剩一个巨大豁口的破门外!

所有人的动作、叫骂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瞬间停滞!

凄冷的雨丝斜斜地飘入豁口。

昏黄摇曳的火光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黑暗中,一乘华贵精致的四人抬暖轿,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轿身是深沉的紫檀木,轿帘用的是厚重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缎,边角缀着细密的金线流苏。即使在这凄风苦雨的永巷深处,也透着一股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令人窒息的尊贵与威压。

轿帘纹丝不动,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但一个冰冷、熟悉、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警告意味的女声,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如同冰锥般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瞬间冻结了浆洗房内所有的愤怒和喧嚣:

“沈璃。”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本宫让你藏拙,不是让你在这里…当什么救世主!”

是丽嫔!

冰冷的雨丝顺着豁口飘洒进来,打在沈璃苍白而平静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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