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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战报带来的肃杀气息尚未在京城上空完全散去,夜幕便如同被顽童打翻的浓墨,顺着皇城的飞檐翘角往下淌,迅速浸染了整座宫城。戌时刚过,宫道上巡夜太监敲梆子的 “笃笃” 声刚落,原本还零星亮着烛火的东宫、长信宫等宫殿,便接连熄灭了光,只剩下宫墙上每隔十步挂着的气死风灯 —— 粗布灯罩里的烛火被夜风裹着,明明灭灭地摇曳,昏黄的光落在青灰色的宫墙上,像一颗颗随时会被吹灭的星子,透着股风雨欲来的脆弱。

唯有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八盏鎏金宫灯悬挂在殿的八隅,灯架上雕着缠枝莲纹,灯芯燃得正旺,烛油顺着灯台往下淌,积成一小滩琥珀色的油垢。灯光透过薄纱灯罩,将殿内照得纤毫毕现:龙榻上明黄色的锦被绣着五爪金龙,龙鳞用金线勾勒,在光线下泛着冷光;殿柱上的盘龙雕刻涂着红漆,龙目镶嵌的琉璃珠反射着灯火,像是在暗处盯着人看;连地面铺着的青砖,缝隙里都积着细微的灰尘,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可这满殿光亮,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 —— 那是帝王病危的阴霾,是江南战火的余悸,是朝堂暗流的焦灼,三股气息揉在一起,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要轻着些。

慕容翊依旧陷在龙榻的锦被中,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睫毛根根分明,却毫无生气。他的呼吸比白日更微弱了些,胸口的起伏几乎与锦被的纹路融为一体,若不是偶尔从喉咙里溢出的 “嗬嗬” 声 —— 像破风箱被反复拉扯的声响 —— 根本让人察觉不到这具躯体还活着。沈璃刚为他换过额上的冷帕:帕子是用井水浸过的,叠得方方正正,带着刺骨的凉意,能稍微缓解他额头的灼热。她将换下的帕子拎起来,帕角还滴着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走到殿角的铜架旁,将帕子拧干 —— 手指攥着帕子,力度不大不小,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溅在铜架的雕花上,发出 “嗒嗒” 的轻响 —— 然后将帕子晾在铜钩上,正欲退回偏殿的脚踏上稍作休息,一阵极其突兀、由远及近的急促钟声,猛地刺破了宫夜的寂静!

“当 —— 当 —— 当 ——”

那不是寻常的巡夜梆子,也不是报时的更鼓,而是皇城钟楼的景阳钟!景阳钟是大靖的最高警讯,铸造于开国年间,用青铜打造,钟身刻着 “国泰民安” 四个大字,挂在钟楼的横梁上,非敌袭、宫变、重大灾情绝不出声。钟声雄浑厚重,能传遍整个京城,此刻却敲得急促而杂乱,每一声都像是用重锤狠狠砸在钟上,带着撕裂夜空的尖锐,一下下撞在人的心上,震得人耳膜发疼。紧接着,隐约的喊杀声从西北方向传来,混杂着兵器碰撞的 “当啷” 声、侍卫的厉喝声、甚至是凄厉的惨叫声,顺着夜风飘进紫宸殿,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慌。

沈璃的心骤然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窗边,手指抓住雕花木窗棂 —— 窗棂上的木纹硌得手心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 用力推开一条缝隙。冷风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涌进来,拂在她脸上,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宫城西北角的方向,火光隐隐闪现:橘红色的火苗窜得很高,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染成了暗红色;黑色的烟雾像一条扭曲的巨龙,盘旋在皇城上空,越来越浓,甚至能看到火星子在烟雾里跳动,随着风往紫宸殿的方向飘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赵德全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官帽歪在一边,帽翅耷拉着,沾了不少灰尘;藏青色的官袍下摆被踩得皱巴巴的,还蹭了些泥土 —— 显然是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摔在了宫道上。他脸上的肥肉因为慌乱而剧烈颤抖,平日里尖细的嗓音此刻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尖锐得刺耳:“谁?谁在外面喊?是不是…… 是不是反贼打进宫了?!” 他原本在耳房里打盹,头刚靠在枕头上,就被钟声和喊杀声惊醒,连鞋都没穿好 —— 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脚还露着白袜,袜底沾了灰 —— 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双手胡乱地抓着空气,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

“总管!总管!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膝盖在青砖地上擦出两道血痕 —— 血痕从殿门口一直延伸到赵德全脚边,是他跪爬时蹭出来的。他几乎是瘫倒在赵德全脚边,双手撑着地面,指缝里还沾着泥土和血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天…… 天牢!有人劫天牢!好多黑衣人!都…… 都戴着怪面具!武功高得吓人!兄弟们…… 兄弟们根本拦不住!已经…… 已经死伤惨重了!” 他说话时,牙齿不停打颤,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天牢?!沈璃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太清楚皇城天牢的分量了 —— 那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尤其是地牢最深处,常年不见天日,关押着前丞相柳明远。柳明远是永和政变的核心人物之一,当年因 “谋逆” 罪名被慕容翊拿下,却一直没被处死,关在天牢里三年有余。宫里私下传闻,柳明远手里握着不少朝堂秘辛,甚至可能知道影组织的线索。影组织竟然敢直接突袭守卫森严的天牢?!

他们的目标,必然是柳明远!是杀人灭口,怕柳明远泄露秘密?还是柳明远身上藏着他们必须得到的东西 —— 比如密信、账本,或者某个据点的位置?江南剿匪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竟然铤而走险,在皇城之内动手!沈璃的后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像冰水浇透了全身,让她浑身发冷。她太清楚天牢的守卫有多森严:外层有禁军日夜巡逻,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士兵们都配备了强弩和长刀;内层有锦衣卫值守,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擅长追踪和格斗;地牢入口更是有三道铁门,铁门上嵌着铜锁,还配备了专门的弩手和陷阱,寻常人连靠近天牢的大门都难。可影组织不仅攻破了天牢,还造成了 “死伤惨重”,可见他们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

“快!快传旨!调禁军!调京营的人!关闭所有宫门!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赵德全声嘶力竭地吼道,唾沫星子喷了小太监一脸。他自己也吓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抓住身边的殿柱 —— 殿柱上的红漆被他抓得掉了一小块 —— 才勉强站稳。他太清楚天牢被劫的后果了:若是重犯逃脱,尤其是柳明远这样的 “谋逆重臣”,别说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就算是皇后和大皇子,也得担责任!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慕容翊醒过来,震怒之下,会如何处置他 —— 轻则杖责流放,重则砍头示众!

整个紫宸殿,不,是整个皇宫,瞬间乱作一团!孙鹤年和另外两名太医慌慌张张地躲到殿柱后:孙鹤年双手抱头,花白的胡须抖个不停,嘴里还念叨着 “阿弥陀佛”;李太医则捂住嘴,脸色惨白,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吓住了,生怕乱兵冲进来伤了自己;最年轻的陈太医年纪轻,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太监宫女们更是乱作一团:负责端茶的小宫女吓得摔碎了茶杯,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刺耳;扫地的老太监缩在角落,双手合十祈祷;连负责伺候慕容翊的几个贴身太监,也忘了自己的职责,只顾着往安全的地方躲。侍卫们匆忙调动,脚步声、呼喊声、兵甲碰撞的 “叮叮当当” 声、兵器出鞘的 “唰” 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吵得人耳朵疼。殿外的宫道上,禁军士兵们举着火把,提着长刀,朝着天牢的方向狂奔: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连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却显得格外慌乱 —— 有的士兵跑掉了鞋子,有的士兵火把拿反了,火星子掉在地上,烧着了路边的杂草,发出 “噼啪” 的声响。

沈璃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慌乱,而是迅速冷静下来 —— 她知道,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掌握外面的具体情况:影组织来了多少人?柳明远是否真的被劫走?那个传说中的 “夜枭”,是否亲自现身了?只有掌握了这些信息,她才能调整自己的计划,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目光快速扫过殿内,落在守在殿角的一名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名叫小禄子,年约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皮肤白净,是沈璃半年前用重金和把柄暗中控制的。小禄子家境贫寒,进宫当太监是为了给生病的母亲治病,却因为贪心,偷拿了宫中专供帝王的东珠 —— 那东珠是番邦进贡的,圆润硕大,价值连城。小禄子本想偷出去卖钱,却被沈璃撞了个正着。沈璃没有声张,反而帮他掩盖了过去,还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寄回家给母亲治病。从此,小禄子便对沈璃唯命是从,成了她在宫中的眼线之一,负责打探各种消息。

沈璃悄悄对小禄子使了个眼色:她眼角微微一挑,手指在袖中轻轻敲了三下 ——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信号,意思是 “去打探消息”。小禄子会意,立刻从角落站起身。他趁着混乱,贴着墙根,像一只灵活的耗子,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殿外。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不仅要去天牢附近打探消息,还要注意黑衣人的特征 —— 比如他们的衣着、武器、面具的样子,尤其是是否有戴着 “夜枭” 面具的人;还要确认柳明远是否真的被劫走,以及影组织的撤离方向。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远处的厮杀声、爆炸声(似乎是影组织用了火药,炸开了天牢的铁门)不断传来,甚至一度逼近到离紫宸殿不算太远的长信宫方向。火光将紫宸殿的窗纸都映成了橘红色,殿内的宫灯火苗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沈璃站在龙榻边,看似是在守护陛下,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影组织敢在皇城动手,必然是有备而来 —— 他们肯定提前摸清了京营和禁军的布防,甚至可能在守卫中安插了内鬼,否则不可能如此顺利地突破天牢的防线;他们劫走柳明远后,会从哪个方向逃出皇城?西华门?东直门?还是早已打通了密道,从地下逃走?京营将军秦武的态度一直暧昧,他会不会故意放慢调兵的速度,给影组织留出撤离的时间?

她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冰凉。这群袭击者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京畿的防卫,在影组织面前,竟如同纸糊一般?!她甚至能想象到,影组织的人拿着弯刀,在天牢里砍杀禁军的场景 —— 鲜血溅在冰冷的石壁上,士兵们倒下时的惨叫,柳明远被架走时的挣扎(或者顺从?)。若是影组织接下来调转方向,突袭紫宸殿,她和慕容翊,还有殿内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根本无力抵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乌木发簪 —— 簪身是千年乌木制成的,坚硬无比,簪尖被打磨得锋利,是她唯一的武器。簪尖的凉意透过衣袖传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不能慌,她还有计划,还有哥哥沈良和巽风在江南的行动,她必须撑到证据送到京城的那一刻 —— 只要证据一到,她就能借助朝廷的力量,彻底扳倒影组织!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脚步声慌乱而沉重,还带着些踉跄,显然是跑回来的人累坏了。沈璃立刻抬起头,看向殿门口。只见小禄子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左臂的衣袖被撕开,露出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还在渗血;下摆被烧了一个洞,边缘发黑,显然是被火星子燎到的。他的脸上沾着血污 —— 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 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他冲到沈璃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手指冰凉得像冰块,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姑…… 姑娘,完了!都完了!天牢…… 天牢被攻破了!柳…… 柳相被他们劫走了!”

“什么人干的?!有多少人?!” 沈璃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地盯着小禄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逼他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每一个信息都至关重要。

“是…… 是一群黑衣蒙面的高手,人数不多,大概…… 大概五十多个吧,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狠角色!” 小禄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胸口依旧剧烈起伏。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更多的恐惧:“他们都戴着…… 戴着一种怪鸟的面具,鸟喙尖尖的,是黑色的,眼睛部位是两个黑洞,看着就吓人!身上穿的都是黑色劲装,布料很结实,刀砍上去都不容易破!袖口好像有…… 有银色的暗纹,我偷偷看了一眼,好像是简化的鸟爪纹!他们手里拿的都是弯刀和短弩,弯刀很薄,泛着冷光,应该是精钢做的;弩箭上还喂了毒,我看到有个兄弟中了箭,没一会儿伤口就发黑了,人也没气了!”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沉 —— 怪鸟面具!银色暗纹!这正是影组织的标志!她之前在偏殿的 “永封” 箱子里,看到过类似的鸟喙图案,当时就怀疑与影组织有关,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为首的人呢?有没有看到为首的人?” 沈璃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最关心的,是那个传说中的 “夜枭”—— 影组织的首领,是否真的现身了。

“看到了!看到了!” 小禄子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极其可怕的场景,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抓着沈璃衣袖的手更用力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为首的那个…… 太可怕了!他也戴着鸟面具,比其他人的面具大一圈,好像…… 好像是用黑铁做的,上面还有凸起的羽毛纹!他的身材很高,比普通士兵高一个头,穿着黑色的长袍,不是劲装!他的剑法根本看不清,快得只剩残影!守备天牢的副统领王大人,就是之前负责看守柳相的那个,想拦他,结果刀还没出鞘,手腕就被他削断了!血喷得老高,溅了我一身!禁军的兄弟们冲上去,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没一会儿就倒下了一片 —— 有的被砍断了胳膊,有的被刺穿了胸膛,地上全是血!他们…… 他们就像鬼一样,杀了人,劫了囚,就往宫外冲,根本没人能拦得住!”

夜枭!一定是夜枭!沈璃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个只存在于密信和传闻中的影组织首领,终于亲自出手了!他的武功竟然如此恐怖,简直是碾压级的实力 —— 连禁军副统领都走不了一个照面,可见其剑法之快,力道之狠!

“他们…… 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禁军追上了吗?” 沈璃急切地问,她必须知道影组织的撤离路线,才能判断他们接下来的动向 —— 是往江南逃,还是藏进了京城的某个据点?

小禄子绝望地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格外狼狈。他松开沈璃的衣袖,双手撑着地面,瘫坐在地上,声音里满是绝望:“追不上!根本追不上!他们好像对宫里的地形比我们还熟!专挑小路、暗巷走 —— 就是那种平时只有打扫的太监才会去的巷子,禁军根本不知道!他们还故意留下几个人断后,设了埋伏 —— 在巷子里挖了陷阱,里面插着竹签,还撒了毒药!禁军被他们引着绕圈子,好多兄弟掉进了陷阱里,惨叫着就没声了!最后…… 最后眼看着他们从西华门附近一段年久失修的宫墙翻出去了!那墙根下有好多黑影,手里拿着梯子,应该是外面的接应!他们翻出去后,就钻进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劫狱成功!在重重禁军包围的皇城之内,劫走了最重要的犯人,然后全身而退!沈璃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窜脚底。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实力!影组织这是在赤裸裸地蔑视朝廷,挑衅皇权!他们仿佛在对所有人说:你们的皇城,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的守卫,在我们面前不堪一击;你们珍视的一切,我们想毁就能毁!

“还有…… 还有更邪门的!” 小禄子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像是看到了鬼一样。他爬到沈璃脚边,一把抱住她的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裤腿说的:“那…… 那个戴着黑铁鸟面具的头领,在翻出宫墙之前,好像…… 好像还回头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看什么?” 沈璃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冷。

“他…… 他好像…… 是朝着咱们紫宸殿这个方向看的!”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筛糠,“小的当时就躲在旁边的假山石缝里,看得清清楚楚!隔得那么远,又是晚上,还有那么多人在厮杀,可…… 可小的就觉得,他那眼神,冰得像刀子一样,好像…… 好像能穿透这么远的距离,看到殿里来似的!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差点从假山上掉下去!幸好旁边的石头挡住了我,才没被发现!”

轰 ——!

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璃的脑中炸开!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的乌木发簪差点从袖中掉出来。夜枭在混乱中,隔着千军万马,冰冷地扫了一眼紫宸殿的方向?!

他看的是紫宸殿?还是紫宸殿里的某个人?!

是针对昏迷的慕容翊 —— 这个曾经掌控他、现在却毫无反抗之力的帝王?还是…… 针对她沈璃 —— 这个一直在暗中调查影组织、试图为沈家平反的复仇者?!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沈璃的脖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藏在暗处的猎手,小心翼翼地布局,一步步接近真相,却没想到,自己可能早已暴露在更可怕的猎人的目光之下!夜枭为什么会看紫宸殿?是知道她在调查影组织?还是察觉到了她在慕容翊身边的小动作 —— 比如调换药物、翻阅旧档?或者…… 他早就认识她,知道她是沈家的幸存者?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盘旋,像一团乱麻,让她头晕目眩。她想起自己之前在偏殿打开 “永封” 箱子时的场景 —— 铜锁打开的 “咔哒” 声,焦糊的纸张味道,残页上的 “影” 字;想起自己调换慕容翊药物时的紧张 —— 每次加 “牵机草” 时,都要算好剂量,生怕被太医发现;想起自己与刘掌柜联络时的谨慎 —— 每次都在御花园的假山下见面,周围要先确认没有眼线;想起自己给沈忠和巽风写密信时的专注 —— 用密写药水,写在薄如蝉翼的纸上,生怕被人截获…… 这些举动,是不是早就被影组织的眼线发现了?夜枭的那一眼,是不是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再多管闲事,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对手的强大和嚣张,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他们不仅能操控朝臣、富可敌国、豢养私兵,甚至拥有如此恐怖的武力,能视皇城守卫如无物,来去自如!京畿防卫在他们面前,漏洞百出,像个筛子 —— 他们能摸清宫内地形,能安插内鬼,能准备好接应的马车,甚至能在撤离前,还不忘回头 “警告” 她一番!

殿外的骚乱渐渐平息,喊杀声、爆炸声越来越远,只剩下禁军士兵们的呼喊声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搜!仔细搜!”—— 和偶尔的哭泣声。显然,影组织已经成功撤离,禁军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搜捕,却谁都知道,主犯早已远遁,搜捕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杂着宫灯燃烧的油烟味,还有一丝火药的焦糊味,令人作呕。沈璃甚至能闻到,夜风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顺着窗缝飘进来,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散。

赵德全面如死灰地从外面回来。他的官服上沾了不少血迹 —— 不知道是溅到的还是蹭到的,胸前的补子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应该是被混乱中的士兵撞到的。他走到龙榻前,“噗通” 一声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青砖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他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都磕红了,声音带着绝望和后怕:“陛下…… 臣无能!天牢被劫,柳明远被影组织的人掳走了!禁军追击不力,让他们跑了!臣…… 臣罪该万死!求陛下责罚!”

慕容翊依旧昏迷,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他的眼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对外界的混乱一无所知。殿内的人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劝赵德全起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 皇帝病危,重犯被劫,京城防卫形同虚设…… 每个人都明白,这天,快要塌了。孙鹤年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慕容翊,又快速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小太监们缩在角落,连哭都不敢大声;侍卫们站在殿门口,脸色凝重,手里的刀还没入鞘。

沈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窗外,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将至 —— 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在殿内的青砖地上,却带着一丝血色的暗沉。光线越来越亮,将殿内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那些灰尘在光线下飞舞,像无数个小小的幽灵,盘旋不定。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 比掖庭的夜晚更黑,比天牢的地牢更暗。

柳明远被劫走了。这个可能知晓无数影组织秘密的关键人证,落入了影组织手中,生死难料。若是柳明远被灭口 —— 夜枭绝不会留下一个可能泄露秘密的人 —— 那么影组织的许多秘密,将永远石沉大海;若是柳明远与影组织达成了某种协议 —— 比如用秘密换命,甚至加入影组织 —— 那么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他可能会泄露更多朝廷的机密,给影组织提供更大的帮助。江南的战事未平,周勇和吴峰还在围剿金玉堂,京城的根基又被动摇,内忧外患之下,大靖的江山,似乎已经摇摇欲坠。

而最让她感到心悸的,是夜枭最后那隔着混乱人群的、冰冷的一瞥。那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劫狱,更是一次赤裸裸的警告和示威。影组织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告诉所有试图对抗他们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我们拥有你们无法想象的力量;与我们为敌,只有死路一条。那一眼,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她的心上,让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沈璃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脖颈 —— 那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带来的冰寒刺痛,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指尖冰凉,触到脖子上的皮肤,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剧烈跳动,证明她还活着,还在呼吸。

害怕吗?

是的,她害怕。面对如此强大而神秘的敌人,面对如此绝望的处境,没有人会不害怕。她甚至能想象到,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酷刑和死亡 —— 影组织绝不会放过她这个 “绊脚石”。他们可能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她,让她说出所有的计划,然后再杀死她,抛尸荒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她甚至能想象到,哥哥沈良和巽风在江南的行动,会不会也被影组织发现,他们会不会也遭遇危险…… 这些念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心疼。

但害怕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加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愤怒和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可以肆意妄为,可以草菅人命,可以颠覆朝纲,可以让她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含冤莫白,死不瞑目?!凭什么他们可以戴着面具,隐藏在黑暗中,做尽坏事却不用付出代价?而她,却要背负着满门冤屈,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活着,连为家人报仇都要提心吊胆?!凭什么慕容翊昏庸无能,当年错信奸人,构陷沈家,现在却能躺在龙榻上,享受着别人的伺候,而她的父亲、哥哥、族人,却只能在地下长眠,连个名分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才从掖庭的泥沼中爬出来 —— 在掖庭的十年,她吃过馊掉的饭菜,穿过破烂的衣服,被管事太监打骂,被其他宫女欺负,多少次差点死在那里 —— 好不容易才找到为沈家平反的线索,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复仇的曙光,绝不允许被夜枭的一道目光吓退!绝不允许!

“夜枭…… 你终于现身了!” 沈璃在心中默念,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刺痛的感觉让她更加清醒。她的眼神,渐渐从恐惧变得坚定,从迷茫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致命的寒意。

很好!既然你敢露面,敢挑衅,那我就敢接招!

你劫走柳明远,想掩盖真相?我偏要把这真相挖个底朝天!江南的证据很快就会送到京城 —— 巽风找到的密信和账册,会证明金玉堂是影组织的巢穴,会证明影组织与漠北蛮族的勾结,会证明张启、王承业等朝臣的罪行!我会一点点拼凑起所有的线索,让你和你的组织,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罪行!

你警告我?想让我知难而退?那我就让你看看,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一个背负着满门冤屈的复仇者,能爆发出怎样可怕的力量!我会利用京畿防卫的漏洞,织一张更大的网 —— 我会联络更多的人,找到影组织的内鬼,摸清他们的据点,然后一举将他们铲除!我会让你知道,你惹到的,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女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只为复仇的恶鬼!

你以为你很强大?以为没人能对抗你?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绝望能让人变得多疯狂!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还有什么能让她退缩?还有什么能阻挡她?

风暴已经升级,对手已经亮出了獠牙。那么,这场生死博弈,也该进入最后的、最惨烈的阶段了。

沈璃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恐惧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冰冷。她转身,一步步走向慕容翊的龙榻,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仿佛在踏过沈家亡魂的尸骨,走向复仇的终点。她的裙摆扫过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龙榻上的慕容翊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沈璃伸出手,轻轻拂过他苍白的脸颊 —— 他的皮肤冰凉,带着一丝病态的触感,胡茬刚冒出来,扎得她的指尖微微发痒。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在对慕容翊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慕容翊,你不能死。你要活着,看着我如何为沈家平反,看着影组织如何覆灭,看着夜枭如何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欠我的,欠沈家的,都要一点一点,加倍还回来。你当年种下的因,现在,该结出果了。”晨光驱散了夜雾,透过紫宸殿的雕花窗棂时,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纹 —— 有的落在慕容翊青灰的脸颊上,勉强映出几分人气;有的落在沈璃凝定的面容上,却像被她周身的寒意冻住,失了暖意。她的脸庞像覆了一层薄冰,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唯有眼底深处燃着两簇不灭的冷火,锐利得能穿透殿内未散的血腥气,坚定得如同刻在骨血里的誓言。

沈璃身姿笔挺地立在龙榻边,玄色宫装的裙摆垂落在青砖上,纹丝不动,倒像一尊从血海深处打捞起的复仇雕像。殿内八盏鎏金宫灯的火光还未熄灭,灯油顺着灯台往下淌,积成细小的琥珀色油珠,将她的影子在朱红殿墙上拉得极长 —— 影子边缘泛着暖黄的光,却衬得那轮廓愈发冷硬,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藏着随时会出鞘的锋芒。

天牢劫案的硝烟还在皇城上空盘旋,夜枭那道穿透混乱的冰冷目光,仿佛还粘在她后颈,带着刺骨的警告。可此刻的沈璃,早已将那瞬间的战栗碾成了战意。她太清楚,之前在偏殿翻找 “永封” 箱的隐忍,在药汤里调控剂量的谨慎,在暗中联络暗线的筹谋,都只是这场博弈的序幕。真正的战斗,从夜枭劫走柳明远的那一刻起,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一次,她要押上所有赌注:掖庭十年熬出的性命,是她最后的资本;暗中织就的线索网,是她最利的武器;还有沈家亡魂沉甸甸的冤屈,是她永不退缩的理由。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哪怕最终要与影组织同归于尽,她也绝不会退后半步 —— 她要赢的,从来不是一场简单的复仇。

她要看着影组织那些藏在怪鸟面具后的魑魅魍魉,一个个暴露在阳光之下:让金满堂的私兵、夜枭的利刃,都成为罪证;让他们操控漕运、勾结蛮族的阴谋,彻底败露;让他们欠沈家的、欠天下百姓的,都用血来还。她要亲手掀开永和政变的迷雾,将 “通敌叛国” 的污名从沈家宗祠上彻底抹去,让父亲与兄长的牌位,能堂堂正正地接受后世的祭拜。

她还要让这满是腐朽气息的皇城看看 —— 所谓正义,从不是帝王笔下的圣旨,也不是权臣手中的权柄。是被践踏的冤魂终能昭雪,是作恶者终难逃惩罚,是哪怕只剩一人,也敢与黑暗为敌的勇气。

晨风吹动窗纱,带来一丝宫外的凉意。沈璃抬手拂过袖中那支乌木发簪,簪身的 “叶” 字纹路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龙榻上的慕容翊,眼底没有半分温度:“你欠沈家的,欠这天下的,都该还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等,也不会再让。黎明已至,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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