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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褪尽,冬雪初临。皇城的飞檐翘角覆上一层薄薄的素白,琉璃瓦在冷冽的天光下折射出清寒的光泽,将整座宫城映照得肃穆而寂寥。随着摄政王沈璃那道还政宣言在寒风中愈发清晰,大衍朝堂彻底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境地 —— 表面上,政令依旧畅通,朝会依旧有序,仿佛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走向既定的亲政之日;但暗地里,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话语的试探,每一份奏章的流转,都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张力,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不知何时便会冲破束缚。

御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慕容玦心头的滞涩。他身下的龙椅,由千年紫檀木打造,雕刻着繁复的九龙戏珠纹样,曾几何时,他只觉得这张椅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坐上去便有无上风光。可如今,这龙椅却似一日重过一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每一次落座,都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属于帝王的重量 —— 那重量里,有万民的生计,有朝堂的安稳,更有无数双审视的眼睛。

三个月前,当亚父在太极殿上掷地有声地宣告还政时,他心中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那激动里混杂着对亲掌大权的期待,对摆脱 “傀儡” 之名的渴望,却也藏着一丝对未知的茫然。可如今,这份激动早已被日复一日堆积如山的政务磨得棱角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具体到骨髓的煎熬。

“陛下,这是江南织造局呈上来的岁贡清单,请示今年的丝绸纹样与配色;这是河东道的灾情奏报,上月秋雨连绵,汾河决堤,淹没良田千亩,请求朝廷拨款赈济;还有这封,是吏部考功司的官员考评册,涉及三品以下官员百余人,需陛下定夺升降调遣。” 福安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叠厚厚的奏章摆放在御案上,紫檀木的案面被压得微微下沉。

慕容玦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拿起河东道的灾情奏报,指尖抚过 “淹没良田千亩”“百姓流离失所” 等字句,心中沉甸甸的。河东道是粮食主产区,此番受灾,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可该如何处置?是直接拨款赈济,还是效仿亚父当年的做法,以工代赈?

直接拨款,操作简单,能最快缓解百姓困境,但他想起暗凰卫密报中提及的,以往赈灾中常有地方官吏克扣款项,中饱私囊,最后真正落到百姓手中的寥寥无几;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缮堤坝、疏通河道,既能解决温饱,又能兴修水利,可耗时耗力,且需要得力官员统筹,稍有不慎便会延误时机。

他拿起朱笔,笔尖悬在奏报之上,迟迟未能落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亚父的身影 —— 若是亚父在此,她会如何决断?她定会一眼看穿其中的关键,要么雷厉风行地派出亲信大臣督办拨款,严惩克扣者;要么精准布局,以工代赈,一举两得。

可他不是亚父。他没有那般洞察人心的锐利,没有那般雷厉风行的手段,更没有那般震慑朝野的威望。

“陛下,巳时已至,该上早朝了。” 福安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慕容玦放下朱笔,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明黄色的龙袍。镜中映出的少年,面容尚带着几分青涩,眉宇间却已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抬手抚平眉心的褶皱,心中暗忖:今日朝会,定要打起精神,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遇事便想寻求亚父的庇护。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绯色、青色、紫色的朝服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交织成一片肃穆的色彩。沈璃依旧坐在御座之侧的珠帘后,玄色朝服上的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猛兽。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却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朝会伊始,各项政务按部就班地推进。先是兵部尚书李敢奏报北方边防事宜,匈奴虽暂无大规模异动,但小股骑兵仍时常袭扰边境,请求朝廷增派粮草补给;随后是礼部尚书请示明年春祭的礼仪流程,事关国本,需尽早定夺。慕容玦仔细倾听着,努力模仿着亚父往日的样子,凝神分析每一项奏报的利弊,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倒也显得有模有样。

可当议论转向东南某州的盐引份额调整时,平静被彻底打破。

盐引,是朝廷发给盐商的特许经营凭证,直接关系到国库收入与地方民生。东南某州盛产海盐,历来是盐引发放的重地。此次,户部以 “近年海盐产量激增,需扩大销售渠道” 为由,请求增加该州盐引发放份额三成;而当地转运使却上书反对,称 “地方盐商已趋于饱和,新增盐引恐引发恶性竞争,扰乱市场秩序,反而损害百姓利益”。

户部尚书与转运使在殿上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户部尚书引经据典,列举了历年盐引与国库收入的关联数据,言辞恳切地表示 “增加盐引,可充盈国库,为边防、水利等工程提供资金支持”;转运使则痛心疾首,详述了地方盐市的现状,称 “现有盐商已能满足百姓需求,新增盐引只会让部分投机商人趁机囤积居奇,抬高盐价,最终受苦的还是寻常百姓”。

双方各有道理,互不相让。殿内的大臣们也分成了两派,有人支持户部,认为国库空虚,急需增加收入;有人则赞同转运使,担忧民生受损,引发地方动荡。议论声此起彼伏,太极殿内一时间嘈杂起来。

慕容玦坐在御座上,眉头紧锁。他对盐务并不熟悉,此前从未深入了解过盐引的发放机制。听着双方的争论,他只觉得头都大了。增加盐引,国库能增收,却可能扰乱地方市场;不增加,虽能维持现状,却少了一笔重要的财政收入,边防、水利等急需用钱的地方该如何筹措?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道珠帘。珠帘后的身影依旧端坐,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可慕容玦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定在注视着他,带着审视,带着期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验。

他的嘴唇微动,几乎要脱口而出 “亚父以为如何”。这是他过去五年养成的习惯,遇到难题,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向亚父求助。亚父的决断,从来都是那般精准而果决,总能在纷繁复杂的局面中找到最优解。

“陛下!”

一声清冷如冰的低喝骤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嘈杂,也瞬间冻结了慕容玦即将出口的话语。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锥,狠狠刺在慕容玦的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沈璃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珠帘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得轻轻晃动,露出一角玄色的衣袂。她的目光如同两道锐利的电光,直直射向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凤眸之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近乎无情的锐利与明显的失望。

“陛下当自决!”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敲打在慕容玦的心上,也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您是大衍的天子,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天子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岂可于朝堂之上,面对臣工奏对,游移不定,示弱于人?!”

这番话,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种公开的鞭策与斥责。慕容玦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股滚烫的羞惭感从脖颈直冲头顶。他能感觉到,殿内所有大臣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惊讶,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他死死攥住龙袍袖口下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 他是皇帝,不是需要依靠他人庇护的孩童!

沈璃却并未因他的难堪而有丝毫缓和,她的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声音愈发冷冽:“自即日起,凡日常政务,皆由陛下圣心独断!若再有臣工,于此类事务上,越级奏报,或意图窥探上意,干扰圣裁,以渎职论处!”

这话,既是说给慕容玦听,更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她在切断慕容玦依赖的退路,逼着他学会独立决断;同时,也是在警告那些还抱有 “通过摄政王影响决策” 念头的官员,从今往后,日常政务的最终决定权,只属于御座上的那位年轻皇帝。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大臣们纷纷垂首,不敢与沈璃的目光相接,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摄政王这是铁了心要让陛下独立理政啊!以往虽也说过让陛下参与政务,但从未如此决绝,甚至不惜在朝堂之上公开斥责陛下,断了他的依赖之心。看来,还政之事,绝非虚言,摄政王是真的在为陛下亲政铺路,哪怕这条路充满了荆棘与难堪。

慕容玦在那冰冷的目光和全场的静默中,感到一阵窒息。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沈璃的视线。那视线依旧冰冷、严厉,却又仿佛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期待,像是一位严苛的师长,在逼迫弟子突破自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羞惭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面色各异的户部尚书和转运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此事…… 容朕再思量片刻,退朝后…… 朕自有决断。”

这并非一个完美的回应,甚至显得有些狼狈。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将决断推迟到了退朝后。但至少,他没有再向亚父求助,没有再示弱于人。他做出了一个 “延迟决定” 的决定,这本身,就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的自我坚持。

沈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难明,有失望,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她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坐回了原位,珠帘重新垂下,将她的身影遮蔽,只留下一片深沉的寂静。

朝会继续进行,但慕容玦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沈璃那番毫不留情的斥责,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也彻底打破了他内心深处残存的侥幸心理。他清楚地认识到,亚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决断一切。未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多么迷茫,他都必须独自走下去。亚父会将他推到风口浪尖,逼着他成长,逼着他强大,哪怕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与难堪。

退朝后,慕容玦没有回御书房,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御花园。冬日的御花园一片萧瑟,枯树枝桠在寒风中摇曳,积雪覆盖了小径,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他沿着小径缓缓走着,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沈璃在朝堂上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亚父的良苦用心。她是想让他尽快适应帝王的角色,学会独立决断,毕竟亲政之日已近,她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可那种被当众斥责的羞耻感,那种被所有臣工审视的压力,依旧让他难以释怀。他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成长起来,做出成绩,让亚父看看,让满朝文武看看,他慕容玦,有能力坐稳这龙椅,有能力执掌这万里江山!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玦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像以往那般,遇到难题便下意识地寻求亚父的帮助,而是逼着自己静下心来,仔细研读每一份奏章,查阅相关典籍,甚至主动召见大臣,询问具体情况。他的御书房灯火,常常亮到深夜,福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只能默默伺候,不敢多言。

而真正的考验,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数日后的早朝,工部联合户部,呈上了一份关于北方两州水利工程的拨款方案,瞬间将朝堂的焦点再次集中到了慕容玦身上。

北方两州,历来是大衍的粮仓,可近三年来,连年干旱,去岁冬天更是雪量稀少,导致今春河水水位持续偏低,不少河道淤塞,堤坝也因年久失修,出现了多处裂缝。若是春耕时节缺水,或是夏季暴雨导致堤坝溃决,不仅今年的收成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饥荒,动摇北方的稳定。

工部尚书拿着厚厚的方案文书,在殿上详细陈述:“陛下,北方两州水利事关重大,臣等联合户部,历时月余,实地勘察,制定了此方案。方案拟拨款八十万两白银,用于疏浚汾河、渭河等主要河道,加固沿线堤坝,并在河东、河西两地各增建一处大型水库,以应对旱涝灾害。此方案若能顺利实施,可保北方两州五年内无水利之忧,粮食产量亦可提升三成。”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属下将方案副本分发给各位大臣。文书上的数据详实,论证充分,甚至附上了河道淤塞程度的图示、堤坝裂缝的勘测报告,以及水库选址的详细分析。大多数大臣翻阅后,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陛下,工部此方案周密详尽,实为利国利民之举。北方两州乃国之粮仓,水利兴则农业兴,农业兴则国库足,臣恳请陛下批准!” 户部尚书裴琰率先出列附议。他刚从江南回来不久,深知民生之重,也明白水利对于农业的重要性。

“裴大人所言极是!” 兵部尚书李敢也出列说道,“北方两州不仅是粮仓,更是边防的后勤保障基地。若粮食歉收,边防将士的粮草供应便会受影响,不利于边境稳定。臣也赞同此方案!”

一时间,殿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无论是沈璃一手提拔的寒门官员,还是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保守派大臣,大多都对这份方案表示支持。毕竟,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关乎数百万百姓的生计,关乎国家的稳定,无人敢轻易反对。

慕容玦仔细聆听着工部尚书的陈述,手中翻阅着那份厚厚的方案文书。他不得不承认,这份方案确实做得极为详尽,考虑得也颇为周全。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增建水库,每一项举措都切中了北方水利的要害。八十万两白银,看似庞大,但若是能换来北方两州五年的安稳,换来粮食产量的提升,确实是一笔值得的投入。

可当他翻到方案的后半部分,看到 “新建引水渠三条,需征用民田三千亩,迁移农户八百户,青苗补偿及迁移安置费用共计十五万两白银” 这一细节时,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 “征用民田”“迁移农户” 这几个字上,脑海中突然闪过不久前翻阅的一份暗凰卫密报。那份密报是关于三年前北方某县的一次水利工程,当时朝廷也拨款征用了民田,迁移了农户,可最终,由于地方官吏层层克扣补偿款项,百姓得到的补偿不足原定标准的三成。许多农户失去了田地,又拿不到足够的补偿,生活无以为继,最终酿成了小规模的民变,虽然后来被镇压下去,但也给当地百姓留下了深深的创伤。

“为君者,不仅要看到工程的利,更要看到执行中的弊。惠民之政,若执行不善,反成害民之举。” 沈璃曾经的教诲,如同警钟般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中纷纷表示赞同的众臣。裴琰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对方案的认可;李敢面色凝重,显然是在考虑水利工程对边防的积极影响;而那些原本对裴琰等寒门官员有所不满的保守派大臣,此刻也纷纷附和,显然是不想在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上得罪摄政王派系。

一股冲动,混杂着想要证明自己并非人云亦云、想要践行自己心中 “帝王责任” 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涌动。他不想再做一个只会附和众议、听从安排的皇帝,他想做出自己的判断,想真正为百姓着想。

可与此同时,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若是他提出异议,就意味着要反驳工部、户部两大部门的联合方案,要反驳裴琰、李敢等重臣的意见,甚至可能会被视为故意与亚父派系唱反调,以显示自己的 “独立”。毕竟,裴琰、李敢都是亚父一手提拔起来的核心重臣,支持他们的方案,似乎才是 “正确” 的选择。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手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再次下意识地看向珠帘后的身影,沈璃依旧安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提出方案的工部尚书,仿佛在认真倾听,又仿佛置身事外。可慕容玦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笼罩着他。他知道,亚父在等,在等他做出自己的决定。

是顺应大多数人的意见,稳妥地批准这个看似完美的方案,博一个 “从善如流” 的美名?还是坚持自己的疑虑,提出一个可能显得 “不合时宜” 甚至 “稚嫩” 的决定,冒着被群臣质疑、被亚父否定的风险?

慕容玦的脑海中,两个念头激烈地交锋着。他看着方案上 “十五万两补偿安置费用” 这几个字,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些失去田地、流离失所的百姓的面容。他想起了亚父曾经说过的话:“帝王之责,不在于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在于在每一个决策中,都能守住民心。民心向背,便是江山社稷的根基。”

就在这时,沈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她的目光依旧平静,深邃得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情绪透露,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这是你的江山,你自己选。”

就是这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瞬间点燃了慕容玦心底那股一直被压抑的、混合着叛逆与证明欲的火苗。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沉重的压力都吸入肺中,然后,在满朝文武或期待、或审视、或疑惑的目光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殿内的共识:

“此方案…… 大体甚好。然,朕观其中,征用民田、迁移农户之数,颇为巨大。补偿安置之费,亦占拨款近两成。” 他顿了顿,感受到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包括亚父那骤然变得锐利了几分的注视,他咬了咬牙,继续道,“北方吏治,此前并非毫无瑕疵。朕恐此笔款项下拨,若监管不力,非但惠民之政落空,反成胥吏中饱私囊、盘剥百姓之机,酿成新的民怨!”

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尽管他的脊背已经绷得发痛,手心的冷汗也浸湿了龙袍的袖口:“故,朕意,拨款可准,但需分批次下拨!先拨三十万两,用于最紧要的河道疏浚与堤坝加固。剩余五十万两,待工部与御史台联合核查,确保前期工程无虞,补偿款项足额发放至百姓手中后,再行拨付!同时,着都察院即刻选派干练御史,入驻工程所在州县,全程监督!”

话音落下,整个太极殿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大臣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错愕,有难以置信,有惊讶,也有深思。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一直以来在朝堂上显得有些稚嫩、有些依赖摄政王的年轻皇帝,竟然会在这样一份得到多数重臣支持的方案上,提出如此尖锐的异议!

分批次拨款?御史全程监督?这不仅仅是对方案的修改,更是对工部、户部执行能力的一种质疑,甚至可以说是对朝堂吏治的一种敲打!要知道,工部和户部联合制定的方案,向来被视为严谨可靠,而此次更是有裴琰这样以铁面无私着称的重臣背书,皇帝却依旧提出了监管的要求,这无疑是在挑战一种默认的共识。

裴琰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支持这个方案,是出于对工程本身必要性的认可,也是基于对工部同僚专业能力的信任。但皇帝提出的顾虑,也确实切中了以往工程执行中的痛点。他深知地方吏治的复杂,克扣补偿款、中饱私囊的事情,并非个例。皇帝的担忧,并非多余。

兵部尚书李敢则是目光闪烁,他看着御座上的年轻皇帝,眼神中带着一丝重新评估的意味。以往,他只当皇帝是个需要扶持的晚辈,可今日这番话,却让他看到了一丝帝王应有的审慎与魄力 —— 不盲从于众议,不畏惧于压力,敢于坚持自己的判断,更能体恤民心,这绝非一个稚嫩的孩童能做到的。

而那些原本就对裴琰等寒门官员有所不满的保守派大臣,眼底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们虽不敢公开反对摄政王派系,但看到皇帝对裴琰支持的方案提出异议,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摄政王会如何表态,想看看这场风波最终会如何收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位始终未曾明确表态的摄政王。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沈璃的反应 —— 她会支持皇帝的 “独断专行”,认可这个看似 “不成熟” 的决定?还是会以更老辣的政治智慧,指出其中的疏漏,驳回皇帝的提议,维持原方案?

慕容玦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不仅得罪了工部、户部的官员,甚至可能拂逆了亚父的意愿。毕竟,裴琰、李敢都是亚父一手提拔起来的核心力量,支持他们,就是巩固亚父的势力。而他的决定,无疑是在削弱这种支持,甚至可以说是在挑战亚父的权威。

他紧张地看着珠帘后的身影,手心的冷汗越渗越多。他不知道亚父会如何反应,是当庭驳斥他,让他下不来台?还是会默许他的决定,给他一次成长的机会?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闪过,每一种都让他心绪不宁。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沈璃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从容而沉稳,玄色朝服的衣袂在光影中轻轻晃动,珠玉碰撞发出清脆而肃穆的声响。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在看向慕容玦时,极其快速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 那光芒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欣慰,仿佛看到了他的成长与蜕变;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无人能懂的怅然,像是看着雏鹰终于学会了飞翔,即将离开巢穴。

她并没有看向面露难色的工部尚书,也没有看眉头微蹙的裴琰,而是面向御座上的慕容玦,微微躬身,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陛下圣虑周详,能于国策大计中见微知着,体恤民情,防患于未然,实乃江山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她竟然…… 当朝支持了皇帝的决定!而且是以如此肯定、如此毫不迟疑的态度!

慕容玦怔怔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本以为,亚父至少会提出一些修改意见,或者委婉地指出他的考虑不周,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地表示了赞同!

“陛下所虑,确为老成谋国之道。” 沈璃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威严,“分批次拨款,可确保资金用在刀刃上;加强监管,可最大限度杜绝贪腐,避免惠民之政沦为害民之举。此策,可行。”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平息了所有的争议。大臣们心中纵然有再多想法,此刻也只能压在心底。摄政王的态度已然明确,支持皇帝的决定,无人敢再置喙。

“臣等…… 遵旨。” 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对视一眼,无奈地躬身领命。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殿内再次响起整齐划一的应答声。

慕容玦坐在御座上,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如释重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 他做到了!他在亚父的逼视下,在满朝文武的审视下,做出了一个与多数人意见相悖的决定,并且…… 得到了亚父的认可!

虽然这个决定还显得有些稚嫩,虽然过程充满了压力与挣扎,虽然他甚至做好了被驳斥的准备,但这确确实实,是他慕容玦,作为大衍皇帝,独立迈出的第一步!不再是被引导,不再是被安排,而是真正基于自己的判断,基于对民心的体恤,做出的属于自己的意志体现!

他的眼眶微微发热,却强忍着没有失态。他深深地看了沈璃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 有感激,有敬佩,也有一丝释然。他知道,亚父的支持,不仅仅是对这个决定的认可,更是对他成长的肯定。

沈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微微颔首,然后缓缓坐回了原位,珠帘再次垂下,将她的身影遮蔽。她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支持,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她看着御座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坚定,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怅然。五年了,从先帝崩逝,她受托孤之任,扶持这个懵懂的孩童登上皇位,到如今,他终于开始学会独立决断,学会承担帝王的责任。她的苦心,她的逼迫,终究没有白费。

可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开始。帝王之路,从来都是孤独而艰难的。今日的一次成功决断,不代表未来就能一帆风顺。朝堂的暗流,人性的复杂,权力的诱惑,还会给这个年轻的皇帝带来无数的考验。而她,能做的,就是在他成长的道路上,既不包办代替,也不放任自流,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予警醒。

朝会结束后,慕容玦独自回到了御书房。他没有立刻处理堆积的奏章,而是坐在御案前,久久地出神。他反复回味着朝堂上的那一刻,回味着亚父那复杂难明的目光,回味着她最终那坚定的支持,心中百感交集。

他拿起案上的朱笔,轻轻摩挲着笔杆。这笔,承载着帝王的权力,也承载着万民的期望。今日,他用这笔,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决断,也写下了自己的成长。

他明白,亚父的逼迫,是为了他好。是为了让他尽快成长,让他有能力在失去她的庇护后,依然能稳住这江山。可那种被置于火上炙烤的感觉,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着做出艰难抉择的压力,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他与亚父之间,那层因权力、因鲜血、因五年摄政生涯而产生的隔阂,并未因这次 “支持” 而消失。相反,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除了那份早已淡薄的姑侄之情,更多的,是君王与权臣,是教导者与被教导者,是即将完成权力交接的双方。这种关系,复杂而微妙,充满了试探、博弈与不得已。

他知道,亚父的还政,究竟是真心放权,还是以退为进的更深布局,无人能知。但他已经不在乎了。无论亚父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尽快强大起来。他必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判断力、掌控力和威望,才能在这波涛汹涌的权力海洋中,驾驭好脚下这艘名为 “帝国” 的巨舰,才能真正摆脱那道玄色身影的阴影,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帝王。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御书房内的地龙却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慕容玦拿起一份新的奏章,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他知道,放权的阵痛,与幼帝的成长挣扎,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属于他的帝王之路,哪怕这条路注定孤独,注定荆棘丛生。

而珠帘后的沈璃,在退朝后回到了摄政王府。她的书房内,暗凰卫统领秦风正躬身等候。

“王爷,北方两州水利工程的监督御史,已按您的吩咐,选出了三位干练之人,皆是清正廉洁、不畏权贵之辈。” 秦风汇报道。

沈璃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案上的一份密报上,密报上详细记录着慕容玦近日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在御书房熬夜批阅奏章,主动召见大臣询问政务,甚至独自在御花园徘徊的细节。

“陛下…… 长大了。”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秦风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问道:“王爷,您真的打算在陛下十五生辰之日,彻底还政吗?”

沈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清癯的面容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江山社稷,终究是慕容氏的。” 她缓缓说道,“我能做的,是扶他一程,让他有能力守住这份江山。至于未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秦风不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璃一人。她拿起案上的朱笔,在那份记录着慕容玦日常的密报上,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放下笔,陷入了沉思。

还政之路,注定不会平静。朝堂的暗流,各方势力的博弈,以及那个年轻皇帝心中日益增长的独立意识,都将成为未来的变数。而她,沈璃,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究竟会在这场权力交接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彻底隐退,安享晚年?还是依旧在幕后,默默守护着这万里江山?无人能知。

但至少此刻,她看着那个年轻皇帝一步步成长,看着他逐渐摆脱依赖,学会独立决断,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似乎也减轻了几分。或许,这便是先帝托孤时,所期望看到的景象。

冬日的寒风,依旧在皇城内外呼啸,而皇城之内的权力博弈与成长蜕变,也在这寒风中,悄然进行着,向着既定的方向,一步步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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