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济宁城南区域变得稀疏而零落,取而代之的是第三集团军士兵们粗犷的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小鬼子第十师团的抵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崩溃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遏制。
严明翊半蹲在一处相对完好的二层小楼的屋顶,通过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态势。
他身边的狙击小组队员们,枪口依旧指向下方街道,但扣着扳机的手指已经微微放松。
主要的威胁已经被清除,他们的工作重心正在发生变化。
“团长,你看那边!”方天翼指着一条主街的方向。
只见一队第三集团军的士兵,大约一个排的规模,正沿着街道迅猛推进。
他们中不少人肩上扛着缴获的歪把子轻机枪,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腰间的子弹盒塞得鼓鼓囊囊。
他们战术动作依旧迅猛,但脸上已经看不到开战时的凝重和决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杀红眼后的狂热。
战争就是如此,一旦进入顺风局,士兵的士气、装备都会像滚雪球一样增强。
消灭敌人,缴获武器,再用敌人的武器消灭更多的敌人,这是一个正向循环。
此刻的第三集团军,正处在这样的循环之中。
贼九咧着嘴,露出被硝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鬼子是真要跑了!瞧那架势,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严明翊点了点头。
小鬼子的撤退并非无序的溃散,后尾部队仍在依托断壁残垣进行迟滞射击,但主力向南收缩的意图非常明显。
这是标准的“断尾求生”。
他敏锐地注意到,几支冲得最猛的第三集团军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了他们所在小楼的位置,冲到了更前方的街区。
这意味着,严明翊小队最擅长的远程精确支援和关键节点拔除作用,正在迅速减弱。
大规模的城市巷战追歼阶段,更多的是依靠步兵班排的勇气、人数优势和战斗本能。
甚至在下方街道上,一名带队冲锋的第三集团军老兵连长,在快速通过一个路口时,下意识地回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严明翊他们藏身的这片屋顶区域。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警惕。
或许是他身为老兵的直觉,让他感觉到这片过于“安静”的制高点上,似乎隐藏着什么。
但他没有时间深究,战斗的惯性推着他和手下继续向前冲杀。
严明翊心中了然。
他们这支奇兵,在战役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如今战局明朗,是时候转换角色了。
严明翊的声音通过简易通话器传到每个队员耳中:“狙击组,停止对零星目标的自由猎杀。方天翼,带你的人控制我们所在的这栋楼以及左右两侧的制高点,建立观察哨。”
“是!”方天翼立刻领命。
严明翊语速平稳的继续下令:“贼九,原地休整。其他人轮流警戒休息,注意城内可能还有藏匿的鬼子散兵。大规模追击不是我们的强项,把战场交给正面部队。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这片核心区域的安全,并监视鬼子主力的最终动向。”
命令清晰明确。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从之前高度紧张的猎杀状态,转变为更具掌控力的警戒与休整状态。
严明以清楚己方定位,不贪功,不冒进,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合适的事。
严明翊自己则举着望远镜,向南望去。
可以看到,部分杀红了眼的第三集团军士兵,在击溃了小鬼子的殿后部队后,试图冲出城区,继续追击。
但他们的追击步伐在城外开阔地带明显迟滞和缓慢下来。
严明翊理解这种迟疑。
在城内,有房屋、废墟作为掩体,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消小鬼子空中和炮火优势。
但到了野外,一马平川,失去了遮蔽,步兵集群就是小鬼子飞机最好的靶子。
以目前大夏军队极度薄弱的防空力量,除了依靠坚固城防组建的有限高射炮阵地外,在野外几乎没有任何有效手段应对小鬼子的空中打击。
夜间作战或许还能凭借勇敢拉近差距,但在白天,这种追击无异于自杀。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即便打赢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残敌退去,无法扩大战果。
缺乏制空权,缺乏装甲突击力量,仅靠步兵的两条腿,难以完成对现代化军队的歼灭战。
固守收复的城池,积小胜为大胜,是当下最现实的选择。
这不说来就来~!
大约上午八点三刻左右,天空再次传来了熟悉的飞机引擎声。
不少官兵条件反射般地寻找掩体。
严明翊也抬头望去,只见天际出现了新的小鬼子飞机编队,数量比之前更多。
这一次,这些飞机没有丝毫犹豫。
它们径直飞临济宁城西的上空,然后开始俯冲。
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紧接着,一连串重磅炸弹被投掷下来。
轰!轰!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城西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片本就残破的建筑在爆炸中彻底化为废墟。
然而这看似猛烈的轰炸,对此时的战局已经毫无影响。
第三集团军的主力早已推进至城南,正在追歼逃敌。
城西区域,除了少数留守打扫战场的部队和一些未来得及运走的小鬼子伤员,基本已无重要军事目标。
严明翊站在相对安全的城南高地,冷静地注视着城西那场盛大却徒劳的“烟火表演”。
炸弹爆炸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却点燃不起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这波倾泻了小鬼子航空兵怒火的精准轰炸,完美地执行了“轰炸城西”的命令,也完美地错过了真正的战斗。
它们炸毁的,不过是空屋残骸,或许还有少数没来得及撤走的鬼子伤兵。
远远地,似乎能从南面撤退的小鬼子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严明翊甚至可以想象出,正在狼狈撤离的矶谷廉介,回头看到空军正在卖力地轰炸一片已无意义的废墟时,那张扭曲的老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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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济宁城南方向的枪声基本停息。
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响,那是搜索部队在清剿躲藏在废墟或民居中的小鬼子散兵。
一面青天白日旗在城中最高的一栋建筑上缓缓升起,尽管旗帜上带着弹孔和硝烟痕迹,但在初春的阳光下,依然格外醒目。
很快更多的旗帜在城头和各主要街区升起。
躲藏在地窖、夹墙中的百姓,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确认安全后,欢呼声、哭泣声渐渐响起,汇聚成一股复杂而激动的情感洪流。
济宁城,光复了!
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部,临时设在城中原先的一所小学校内。
总司令孙桐萱站在院子里,听着参谋们不断汇报着各部情况,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尽管疲惫,但眼神明亮。
“报告总司令!确认小鬼子第十师团残部已沿公路向曲阜方向溃退,我追击部队已奉命撤回城防!”
“报告!城内主要区域已基本肃清,正在逐屋清查残敌!”
“好!好!”孙桐萱连说了两个好字。
他走到简陋的通讯室口述电文:
“即刻致电徐州第五战区长官部:我第三集团军经浴血奋战,已于本日午时,全面克复济宁城。
小鬼子第十师团遭我重创,狼狈南窜曲阜。
此役特种作战团团长严明翊及其所部,居功至伟。
其部先于汶上方向击溃敌援军,保障我侧翼安全;
攻城前夜,奇袭敌重炮阵地,致其哑火;
又爆破西城墙,为我军打开突破口;职,孙桐萱叩。”
孙桐萱没有吝啬赞美之词。
他派往汶上方向的部队汇报,那里的小鬼子被一支“不知名”的精锐小队打得晕头转向,溃不成军。
再加上西城墙的诡异坍塌和重炮的突然沉默,这一切的答案,都指向了严明翊和他的特种团。
这份功劳,必须如实上报,这是对英勇将士的尊重,也是对这种新型作战方式的肯定。
电报通过电波,飞向徐州。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气氛与几日前截然不同。
李宗仁拿着孙桐萱发来的捷报和请功电文,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多日来的焦虑和压力一扫而空:“好!打得好!孙荫亭(孙桐萱字)打得好!严明翊,更是奇才!”
他将电文传给身旁的副官和高级将领们传阅,指挥部里顿时洋溢起振奋的气氛。
李宗仁大手一挥,对通讯参谋命令道:“立刻起草电文,发往武汉军事委员会,向委员长,向全国同胞报捷!电文开头就写:济宁光复!”
武汉,委员长官邸。
蒋介石接到李宗仁发来的捷报,特别是看到“第十师团遭重创”、“济宁光复”等字眼时,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红晕,显得精神了许多。
他反复看了几遍电文,尤其是关于严明翊和特种作战的部分:“宣传,要大力宣传!要让全国上下都知道,我们在山东打了大胜仗!要鼓舞民心士气!”
蒋介石立刻对身边的陈布雷等人下达指示。
宣传机器开始全力开动:“济宁大捷”的消息,很快将通过报纸、广播传遍大江南北。严明翊的名字,虽然不会在公开宣传中过于突出,但在军方高层内部,其分量已然不同。
济宁城头,硝烟尚未完全散去。
严明翊独立在雉堞旁,远眺着小鬼子撤退的方向。
城内的欢呼声隐约可闻,但他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更多的是冷静的思考。
矶谷廉介跑了,第十师团的骨架还在。
小鬼子绝不会甘心失败,更大的风暴可能正在酝酿。
这次济宁之战,检验了特种作战的思路,但也暴露了许多问题,尤其是在与主力部队的配合、情报支援以及战后如何应对敌军优势空军等方面。
他转过身,走下城墙。
战斗暂时结束,但战争远未停止。
他需要去见孙桐萱将军,总结此战经验,补充兵员装备,并筹划特种团下一步的行动。
脚下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