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潮气从窗缝钻进来,苏瑶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她往陆逸尘的炕边凑了凑,借着月光看他的脸,烧得通红的颧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睫毛上却挂着层薄薄的白霜——这是风寒入骨的征兆,光靠西药怕是压不住。
“咳咳……”陆逸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蜷在炕上像只受伤的小兽,手死死抓着身下的粗布褥子,指节泛白。
苏瑶赶紧给他掖了掖被角,摸到被面已经被冷汗浸得发潮,心里急得像揣了团火。
白天公社医院的老医生来看过,打了退烧针,开了西药,可到了晚上,烧不仅没退,反而更厉害了。
赵建军跑了两趟公社,都说医生下村巡诊了,要到天亮才能回来。林晓燕煮的红糖姜茶喝了两碗,也不见起色。
“得想个法子才行。”苏瑶咬着唇往灶房走,火光“噼啪”舔着柴禾,映得她眼底发亮。
她想起张婶说过的土方子——用葱白和生姜煮水擦身,能逼出骨子里的寒气。虽然听着有些古怪,可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灶台上还温着白天的热水,苏瑶找出储存的葱白,又从筐里拿出块生姜,洗干净了往石臼里放。
葱白带着辛辣的香气,生姜的味道更冲,捣在一起时,呛得她眼泪直流。她一边捣着,一边竖着耳朵听东屋的动静,生怕陆逸尘又咳起来。
“苏瑶?大半夜的咋还不睡?”林晓燕披着外衣走进来,看见石臼里的葱姜泥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啥?”苏瑶把捣好的泥装进粗布包里,声音带着点急:“张婶说这能退烧,我试试。”
“这能行吗?”林晓燕皱着眉,“别再把人折腾坏了。”苏瑶攥着布包,掌心沁出细汗:“总比看着他烧下去强。你帮我烧点热水,越热越好。”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像揣着同一份焦灼。
端着热水走进东屋时,陆逸尘又开始说胡话。
“娘……别送我走……”他喃喃地念着,眼角滚下颗滚烫的泪,“我能行……我能照顾好自己……”苏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原来这个总是挺直脊背的年轻人,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她把布包放进热水里浸了浸,拧干了轻轻往他额头上敷。葱姜混着热水的热气蒸腾起来,带着股冲鼻的辛辣味。
陆逸尘的眉头皱了皱,似乎不太舒服,却没醒,只是呼吸渐渐粗重起来,额角的汗珠淌得更急了。
“得擦身子才行。”苏瑶咬了咬牙,犹豫着要不要解开他的衣衫。
陆逸尘的蓝布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能清晰地看到后背的骨骼轮廓。她的脸“腾”地红了,手伸到衣襟前又缩了回来,像碰了火似的。
“都这时候了还害羞啥?”林晓燕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毛巾,“我帮你按住他,你赶紧擦。”
她走到炕的另一头,轻轻按住陆逸尘的肩膀,“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啥也不知道。”
苏瑶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解开陆逸尘的衣扣。
他的皮肤很白,是常年握笔杆子的人才有的那种白皙,只是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后背上那片撞伤的青紫格外刺眼。
她攥着葱姜布包,从脖颈开始往下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布包擦过他的胸膛时,陆逸尘突然闷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苏瑶吓得手一停,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没事,接着擦。”林晓燕在旁边低声说,“发点汗就好了。”苏瑶点点头,咬着唇继续往下擦,直到布包彻底凉透了,才把他的衣衫系好。
折腾完这一通,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苏瑶把陆逸尘汗湿的褥子换下来,又给他盖了床厚棉被,自己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边,握着他的手试体温。
他的手心还是烫,但似乎比刚才凉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
“你去歇歇吧,我在这儿守着。”林晓燕往她手里塞了块窝头,“天大亮了王支书该来了,总不能让他看见你这副样子。”
苏瑶摇摇头,把窝头往她手里推:“你快去睡,我不困。”
灶房里传来鸡叫声时,陆逸尘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趴在炕边打盹的苏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浓浓的心疼。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眼角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手里还攥着块已经凉透的毛巾,显然是守了他一整夜。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怕惊醒了她。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陆逸尘看着看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原来她睡着的时候,是这样温顺的模样。
“咳咳……”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苏瑶一下子惊醒了,看见他醒了,眼睛瞬间亮了:“你感觉怎么样?烧退了吗?”
她伸手探他的额头,指尖的微凉触得他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往她手边靠了靠。
“好多了。”陆逸尘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却比昨天清亮多了,“你守了我一夜?”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我去给你盛粥,张婶早上送来的,还温着呢。”
她转身往灶房走,脚步有点踉跄,陆逸尘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布鞋湿了一大片——想来是昨夜端热水时不小心洒的。
他心里一暖,又有点发酸,这个总是逞强的姑娘,其实比谁都细心。
喝粥的时候,陆逸尘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了,红药水涂得均匀,还撒了层白白的消炎粉。
“这是你弄的?”他舀粥的手顿了顿,苏瑶的脸有点红:“是张婶教我的,说这样好得快。”
其实是她早上趁着他没醒,按照老医生说的法子,一点点把伤口清理干净的。
红药水的味道很冲,呛得她直咳嗽,可看着那片狰狞的伤口被处理得整整齐齐,心里却涌起股莫名的成就感。
“那个土方子……”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有点低,“是不是很难受?”他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却隐约记得有人用热乎乎的东西擦他的身子,带着股冲鼻的辛辣味,还有双温柔的手,一遍遍抚过他的皮肤。
苏瑶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手里的粥碗差点掉在地上:“我……我就是试试,张婶说管用……”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耳根却悄悄红了。
陆逸尘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突然笑了。
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金边,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水:“谢谢你,苏瑶。”
这声谢谢说得格外认真,像在道谢,又像在说别的什么。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他温柔的笑脸。
她突然觉得,昨晚守在他身边的那些焦灼和疲惫,都化作了此刻心里的甜,像灶膛里的火,暖烘烘的,能烧很久很久。
上午张婶来看望时,带来了晒干的艾草,说要给陆逸尘煮水泡脚。
“这艾草是俺开春采的,晒得干透了,驱寒最管用。”张婶蹲在灶房里往锅里添艾草,絮絮叨叨地说,“当年俺当家的在水库上冻着了,就是靠这艾草水泡好的。”
苏瑶端着艾草水走进东屋时,陆逸尘正靠在床头看书。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金边,连他翻书的动作都显得格外温柔。“张婶说这个管用。”
她把水盆往炕边放,热气蒸腾起来,带着股淡淡的草药香。
陆逸尘放下书,刚想把脚伸进盆里,就被苏瑶拦住了:“我来。”她蹲在地上,伸手去脱他的布鞋,手指触到他脚踝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继续还是该停下。
“我自己来就行。”陆逸尘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伸手去接布鞋,苏瑶却按住了他的手:“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低头飞快地脱掉他的鞋袜,把他的脚放进温水里。
艾草水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苏瑶的手指轻轻在他脚背上搓着,动作认真得像在做什么精细的活计。
陆逸尘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心里突然涌上股冲动,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好了。”苏瑶把他的脚擦干,端着水盆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陆逸尘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发烧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傍晚时分,公社的老医生又来了。他摸了摸陆逸尘的额头,又听了听他的心跳,终于松了口气:“烧退了,再吃两天药就没事了。”
他收拾药箱时笑着说,“你们这土方子比我的西药还管用,回头我得跟张婶学学。”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陆逸尘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送走医生,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苏瑶坐在灶房里煮药,药香混着饭菜的香气飘满了院子。
陆逸尘走进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说:“苏瑶,等我好了,请你吃糖。”
苏瑶的手顿了顿,药勺在碗里划出小小的涟漪。
她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两株迎着夕阳的向日葵,把所有的温暖都藏在了彼此的眼底。
她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这些带着辛辣味的土方子,都成了他们之间最珍贵的秘密,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开出最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