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朝拖着许清源这具陌生的、布满擦伤且疲惫不堪的身体,拨开茂密的灌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血契感应到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寒与死寂气息源头寻去。
每靠近一步,他掌心血契传来的悸动就强烈一分,那是一种混合着剧痛、虚弱、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的情绪反馈,让附身其上的许今朝意识也感同身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终于,在穿过一片格外浓密的树丛后,眼前的景象让他(许今朝)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老巨树下,斑驳的光影洒落,映照出一个倚靠着树根、浑身浴血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早已被鲜血和尘土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袍,破损处可见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伤口边缘甚至泛着不祥的紫黑色,显然不仅是被利刃所伤,更沾染了极其恶毒的邪力。他长发散乱,沾满血污,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仅仅露出的下颌线条和苍白的肤色,以及那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与孤高的唇,都让许今朝瞬间确认——
是谢执!
是五百年前,尚未成为残魂,尚未被封印,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的谢执!但却是如此狼狈、如此脆弱、如此……濒临死亡。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记忆碎片、任何想象都更具冲击力。许今朝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带着一种本能的、对生命逝去的惊惧与怜悯。而属于许今朝的意识,则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是亲眼见证历史关键节点的震撼,是对谢执此刻所受痛苦的揪心,是跨越五百年时光终于触及真实的恍惚,还有一股莫名的、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救他的冲动。
历史的画面与眼前的现实重叠。他知道,按照“原本”的轨迹,是许清源发现了谢执,救了他,然后才有了后来竹心小筑的那些岁月,有了那局棋,有了那句“世间如澈之这般通透者,不多”,也有了最终那场导致一切悲剧的“背叛”与分别。
而现在,是他,许今朝,主导着许清源的身体,站在了这个命运的岔路口。
“清源师兄……我们、我们快回去禀报观主吧?这人看起来好可怕……”一个细微的、带着怯意的声音从许今朝(清源身体)身后传来,是跟着许清源一起来查探异动的年轻师弟,此刻正躲在树后,不敢上前。
许今朝(意识)猛地回神。他不能退缩,他必须救他!不仅仅是为了历史,更是为了……为了那个在五百年后,与他命运交织、曾为他几乎魂飞魄散的谢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许清源身体本能的恐惧和属于自己意识的激荡,用一种尽量平稳的语气(模仿着记忆中许清源那温和的语调)对身后的师弟说:“他伤得很重,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危。你先回去找几人过来帮忙,抬到竹心小筑去。”
那师弟如蒙大赦,连忙答应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待师弟走远,许今朝这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倚在树下的血人。
越是靠近,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异味就越是刺鼻,谢执周身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却依旧凌厉的冰寒煞气(那是镇灵人力量与侵入体内邪力对抗的残余)也让他肌肤生寒。
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拨开遮住谢执面容的、被血污黏连的长发。
一张即使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因痛苦而眉宇紧蹙,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庞显露出来。不同于五百年后虚影的冰冷凌厉,也不同于玄冰中躯体的沉静安详,此刻的谢执,真实地呼吸着(尽管微弱而艰难),真实地承受着痛苦,有一种破碎而易碎的美感。
许今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记忆中碎片里,那个与许清源对弈时,眉宇间已带了些许柔和的谢执;想起冰窟中,那个为他挡下攻击、为他几乎消散的残魂;想起他最后看自己那一眼中的珍视……
“谢执……”他忍不住低唤出声,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与心疼。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或者是感觉到了生人的靠近,谢执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依旧是墨色如水的底色,此刻却像是蒙上了尘埃的寒星,黯淡、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警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属于战斗的戾气。他的视线模糊地对焦在许今朝(清源)的脸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点带着血腥气的微弱气流。
许今朝看着他这脆弱却依旧警惕的模样,心中酸涩无比。他连忙放柔了声音,用许清源那清澈温和的嗓音安抚道:“别怕,我没有恶意,你伤得很重,需要立刻救治。”
他一边说,一边尝试着检查谢执的伤势。触手之处,衣衫褴褛,伤口狰狞,有些地方的血液甚至还未完全凝固。他笨拙地撕下自己衣袍相对干净的内衬,想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却发现谢执体内那股冰寒的力量似乎在自主抵抗着他的触碰,让他难以靠近。
“呃……”谢执因他的触碰似乎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涣散的眼神里警惕之色更浓,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许今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急如焚。他知道许清源后来肯定有办法救他,但他现在占据着这具身体,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他只能凭借着来自后世的、一些基础的急救知识和共情力带来的直觉,尝试着将自己微弱的、属于许清源身体的灵力(虽然稀薄,但确实存在,只是性质特殊,不显于外)缓缓渡过去,不是治疗,而是传递一种温和的、无害的意念,试图安抚谢执紧绷的神经和抗拒的本能。
“……会没事的……”他一遍遍地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谢执,还是在安慰自己那颗因跨越时空而惶惑不安的心。
就在他的灵力(或者说,是许清源那独特的、不带攻击性的本源气息)触碰到谢执身体的瞬间。
谢执体内那股原本充满抗拒和戾气的冰寒力量,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然微微停滞了一瞬,那凌厉的排斥感减弱了些许。而谢执原本涣散而警惕的眼神,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许今朝(清源),那目光深处,似乎有某种困惑,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熟悉感一闪而逝。
许今朝无暇深思,他只是凭借着本能,继续输送着那微弱的安抚之力,同时焦急地望向林外,期盼着救援快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