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台阶如同生与死的界限。苏挽秋站在日光下，却感觉周身被冰冷的阴影缠绕。傅时衍的人如同猎犬般敏锐，姜哲如同鬼魅般难测，而那本深蓝色笔记本里记载的真相，更是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覆盖”……姜哲最后留下的这个词，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心头。覆盖什么？覆盖掉“q”的存在痕迹？还是覆盖掉她苏挽秋作为独立个体的可能性？
她不能回酒店，那里无疑是自投罗网。傅时衍的人既然能找到图书馆，找到酒店更是易如反掌。
她迅速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位于老城区的、她多年前曾随父亲去过的旧书吧的名字。那里鱼龙混杂，环境嘈杂，或许能暂时避开追踪。
在颠簸的车厢里，她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笔记本的小包，仿佛那是她与残酷真相之间唯一的屏障。她再次回想笔记的内容——“时间开始的地方”、“去找江晚”、“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Y”……
江晚……那个语气复杂、似乎知晓内情却又立场模糊的医生。笔记本的作者让她去找江晚，这会是另一个陷阱吗？还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指引？
旧书吧比她记忆中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灰尘和廉价咖啡混合的古怪气味。她选了一个最角落、背靠墙壁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普通的柠檬水，然后再次翻开了那本笔记，试图从那些潦草的字迹中，找出更多被忽略的线索。
“基因是钥匙，也是祭品……”这句话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她的存在，究竟是为了开启什么？又将被献祭给什么？
就在她心神俱疲，几乎要被这些无解的问题压垮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未知的虚拟号码打来的电话。苏挽秋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起，但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重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寂静。过了好几秒，一个极其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无数次的声音，艰难地传了过来：
“挽……秋……”
是傅时衍！
但这个声音，与他平日里的低沉冷冽不同，也与“掠食者”的疯狂暴戾不同。这个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
苏挽秋握紧了手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都停滞了。
“是……我。”她低声回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证明他还在线。
“对……不起……”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一般，“昨晚……在酒店门外……我……”
他似乎无法完整地说出那些偏执而疯狂的行为，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几乎将他淹没。
苏挽秋听着他这近乎哽咽的忏悔，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这是那个主人格的傅时衍！那个被沉重过去压垮、会在雨夜崩溃的傅时衍！江晚的镇静剂和傅母的病情，或许暂时压制住了“掠食者”，让他夺回了一丝清醒。
“那份基因报告……”苏挽秋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出哭腔，“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从一开始就知道……”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低喘，仿佛她这句话是一把刀，狠狠捅进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
“是……我知道。”他承认了，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资料时……我就知道了……”
果然如此。冰冷的现实再次砸下，让苏挽秋刚刚因他脆弱而泛起的一丝心软，瞬间冻结。
“所以，你接近我，娶我，都只是因为……我这具和她相似的基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不……不全是……”傅时衍的声音急切起来，带着一种慌乱的辩解，却又因为虚弱而显得无力，“一开始……是的。我承认……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活着的、相似的‘她’……我无法抗拒……”
他的坦诚，像是一把双刃剑，既剖开了他内心的卑劣，也再次刺伤了苏挽秋。
“但是挽秋……”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急切而真挚，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后来……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你是苏挽秋，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的坚韧，你的聪明，你看着我时……那不一样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话语如同急雨，敲打在苏挽秋的心上。她该相信吗？在经历了欺骗、囚禁和那可怕的基因真相之后，她还能相信这个男人的话吗？
“傅时衍，”她闭上眼，声音疲惫，“信任一旦碎了，就很难再拼凑起来。更何况……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和实验数据之上。”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她能想象到他此刻苍白而痛苦的脸。
“……我知道。”良久，他才沙哑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认命般的绝望，“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挽秋，”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异常凝重，“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姜哲比你想象的更危险，他背后的势力，和当年摧毁‘藤蔓计划’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找的不是‘q’的替代品，他们找的是……能够完全启动‘钥匙’的‘祭品’！”
钥匙和祭品！笔记本里的词再次出现！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苏挽秋急切地追问。
“我知道的……也不完整。”傅时衍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藤蔓计划’……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覆盖’掉一段不该存在的、危险的集体记忆……而‘q’，是第一个成功的‘载体’，也是……第一个失败的‘祭品’。你的基因……是更完美的‘载体’……”
覆盖记忆？载体？祭品？
信息量巨大而惊悚，苏挽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体内的‘他’……‘掠食者’……”傅时衍的声音变得更加痛苦扭曲，“某种程度上……也是那段被覆盖的、失控的记忆的……产物……挽秋，我控制不了他太久……你快走……”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摔碎，紧接着，傅时衍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闷哼，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傅时衍！傅时衍！”苏挽秋对着手机急切地呼喊，却再无回应。
“掠食者”……又出来了吗？傅时衍再次失去了控制？
苏挽秋握着发烫的手机，浑身冰凉地坐在嘈杂的旧书吧里，感觉自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傅时衍的警告言犹在耳，姜哲的诱惑近在眼前，笔记本的谜题尚未解开。
而她的命运，似乎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推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冰凉的皮革。
“时间开始的地方”……那里，会不会有所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