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瘫坐在冰冷的青铜平台上,汗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谢凛安静的眼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撞碎胸骨。刚才那场诡异的“镜像之舞”几乎榨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抹掉额头的冷汗,动作却在中途僵住。
一缕垂落在他眼前的发丝,不再是记忆中的墨黑,而是变成了刺眼而冰冷的银白。那白色如此突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个残酷的事实——十年阳寿的代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他身上具象化。
萧澈(内心独白,带着一丝自嘲的凉意):呵…还真是一点都不拖欠…
他不动声色地想要将那缕白发掖回耳后,却发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那是脱力后的虚脱。
“哥!你没事吧?” 萧玥冲过消散的能量屏障,扑到萧澈身边,眼圈红红地看着他,目光随即被他鬓角那抹刺目的白吸引,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你的头发…”
萧澈(强行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声音沙哑):“没事,累的。这地方能量太浓,可能有点…掉色。” 他试图用玩笑掩饰,但苍白的脸色和疲惫到极点的眼神出卖了他。
青鸿(沉默地递过一个水囊,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澈和他怀里的谢凛):“主子,先喝点水。”
连墨尘也走了过来,斗篷下的目光在萧澈的白发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依旧与谢凛紧密相连的命纹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生命本源消耗过度。接下来的路,需更加谨慎。”
萧澈接过水囊,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感觉喉咙里的灼烧感稍微缓解。他低头看着怀里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因为周围浓郁生机而维持着不再恶化的谢凛,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是值得?还是不甘?或许都有。
短暂的休整后,众人继续前行。穿过舞蹈平台,前方的景象再次变幻。
青铜齿轮构成的“心脏”壁在这里向内凹陷,形成了一条更加幽深、更加光怪陆离的通道。这条通道不再是由实体的青铜构成,它的“墙壁”和“穹顶”仿佛是由流动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影构成,如同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光影中,时不时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像是无数记忆的投影混杂在一起。
【双心之试:记忆回廊。溯流而上,寻回本真。迷失者,永堕心渊。】
通道入口处,光影汇聚成冰冷的提示文字。
萧玥(好奇地看着那些闪烁的画面,试图分辨):“那些是什么?好像…有人在里面?”
墨尘(警告道):“不要长时间凝视。这是机关城汲取了无数闯入者逸散的精神碎片形成的‘意识回廊’。它会放大你内心的执念与恐惧,混淆真实与虚幻。”
他的目光转向萧澈和谢凛:“你们二人,命纹相连,意识已有部分交融。穿过回廊,或许会看到彼此记忆的投影。紧守本心,勿要被他人之忆吞噬,亦勿要沉沦于自身心魔。”
萧澈的心猛地一沉。看到谢凛的记忆?还有可能被吞噬?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人,谢凛的秘密太多,母亲的死因、先帝的真相、他那句含糊的“别信”…这一切,是否都能在回廊中找到答案?但同样,他自己的记忆,那些关于母亲去世的悲痛、关于家族责任的沉重、关于对谢凛复杂难言的情感…是否也会暴露无遗?
这比跳舞和说真心话,更加凶险。
没有退路。
萧澈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谢凛背起,用机关锁扣固定好,迈步踏入了那片流光溢彩、却又危机四伏的记忆回廊。
一步踏入,天旋地转。
周围不再是稳定的通道,光影如同湍急的河流,裹挟着他们向前。无数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欢笑、哭泣、怒吼、低语…无数画面碎片如同雪花般扑面而来,又迅速消散。
萧澈紧守心神,努力不被这些外来的记忆碎片干扰。他能感觉到背上的谢凛身体微微绷紧,似乎即使在昏迷中,潜意识也在抵抗着回廊的侵蚀。
然而,双向血契的存在,让他们如同两个彼此开放的端口,根本无法完全隔绝对方。
一段属于谢凛的、异常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找准了漏洞的病毒,猛地冲入了萧澈的脑海:
一个寒冷的冬夜,破旧的质子府。年幼的谢凛发着高烧,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瑟瑟发抖,嘴唇干裂。一个衣着华贵、面容与萧澈有几分相似的妇人(萧澈的母亲)悄悄推门而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放在他床边,又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眼神温柔而怜悯。她轻声说:“孩子,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冰冷的身体接触到药碗的温暖,以及那股陌生却真挚的关怀所带来的、几乎让他落泪的酸楚。
萧澈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母亲…她曾经这样照顾过谢凛?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还没等他消化这份震惊,另一段更加汹涌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似乎被谢凛的这段记忆所引动,也不受控制地通过血契反馈了回去,并在他自己的意识中清晰地回放:
母亲去世的那个雨夜。年幼的萧澈跪在床前,握着母亲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父亲萧衍站在阴影里,面容模糊,声音冰冷地对他(萧澈)说:“记住,你母亲是被皇室的贪婪害死的。永远不要相信姓宇文(先帝姓氏)的任何人!”
滔天的悲伤、无助,以及对“宇文”这个姓氏刻骨铭心的、被刻意植入的恨意。
这两段截然不同、却又指向同一核心矛盾的记忆,通过血契猛烈地碰撞、交织在一起!
萧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背上的谢凛也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压抑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也在承受着这段恨意记忆的冲击。
信任的裂痕,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撕开,又被强行塞入了对方视角的碎片,变得愈发复杂和…疼痛。
萧澈(内心充满了混乱与愤怒):他记得母亲的温暖…我却记得父亲的仇恨…到底哪一个是真相?!
回廊似乎感知到了他们剧烈的意识冲突,周围的光影变得更加狂暴,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试图将两人的意识彻底冲垮、同化。
“紧守本心!” 墨尘的喝声如同惊雷,在纷乱的意识洪流中炸响,“记忆只是过去!抓住你们现在想要的东西!”
现在想要的…
萧澈猛地回过神。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谢凛活下去!
他想要一个真相!
他想要…身边这个人,不再是隔着血海深仇的迷雾!
他不再去抗拒那些纷乱的记忆,而是将全部的精神力,再次凝聚成那个最简单、最执着的念头,通过血契,如同锚点般投向谢凛那动荡的潜意识深处:
——活下去!我们一起…走出去!
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微弱的波动。
而是一股同样执着、甚至带着一丝凶狠的求生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意念。
两人的命纹,在这一片混乱的记忆洪流中,光芒前所未有地凝聚、共鸣。
他们顶着巨大的意识压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在这条窥见彼此伤疤的回廊中,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