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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江城,夜色最稠,万籁俱寂。

空置别墅外,绿化带的阴影里,两个穿着深色运动服的男人屏息潜伏。他们是周俊手下最机灵的伙计,一个叫小斌,一个叫阿东,已经在这趴了三天三夜,轮换盯着别墅的动静。

“东哥,今晚是不是太静了?”小斌对着微型耳麦低语,声音压得极低,“连只野猫都没有。”

“静得邪门。”阿东盯着热成像仪上别墅里那几个始终没动过的热源——那是之前运进去的“设备”散发的余热,“通知俊哥,情况不对,请求撤离观察。”

话音未落。

“噗噗”两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气球破裂的声音。

小斌和阿东甚至没感到疼痛,只觉得颈侧一凉,随即强烈的麻痹感如闪电般窜遍全身,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两个穿着全黑作战服、戴着夜视仪和防毒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他们身后更深的阴影里浮现。其中一人熟练地检查了他们的脉搏和瞳孔,对耳麦低声报告:“目标A1、A2清除,昏迷状态。发现监控设备两套,已回收。未发现其他后援迹象。”

“带回来。”蝮蛇冰冷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我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明白。”

黑衣人将小斌和阿东像麻袋一样扛起,迅速消失在绿化带尽头。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安静得像从未发生。

***

儿童医院,凌晨五点。

萌萌的体温终于退了下来,安稳睡去。苏晴彻夜未眠,眼下一片淡青,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收到了周俊发来的紧急加密消息:“小斌阿东失联,最后信号消失在目标别墅附近。判断已暴露,对方动手了。”

该来的,终究来了。比预想的更快,更狠。

她看向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蝮蛇”几小时前发来的那条微信:“明天上午十点,家里开个小会……”

那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是摊牌,也可能是鸿门宴。

苏晴轻轻抚摸着女儿熟睡的脸颊,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病房的卫生间,锁上门,打开水龙头。

在水流的掩护下,她拨通了周佳、周俊、白薇的三方紧急线路。

“小斌阿东出事了,我们暴露了。”苏晴的声音异常冷静,没有一丝慌乱,“他的清洗已经开始。原计划已不适用。启动‘惊蛰’最终预案,现在,立刻。”

“嫂子,你的安全……”周俊急道。

“听我说完。”苏晴打断他,语速快而清晰,“周佳,你立刻带人,护送萌萌和我爸妈,去二号安全屋(一个只有苏晴和周佳知道的秘密地点),切断一切对外联系。没有我的亲自确认,任何人不得接触他们。”

“是!”周佳干脆利落。

“周俊,你马上去公司,用你的权限,物理锁死所有核心合同、印章、财务密钥。特别是那份‘信托草案’的电子和纸质原件,如果还在流程中,立刻截停销毁。同时,启动建材仓库的应急联防,那里有我们最可靠的老师傅和工人,必要时可以形成屏障。”

“明白!”

“白薇,”苏晴顿了顿,“金融防火墙,立刻提升到最高级别。冻结所有他个人账户的大额转账权限,触发我们预设的所有合规警报,向监管机构发送风险提示报备(这是之前以测试名义设置的合法后门)。同时,把我们搜集到的所有资金异常数据、境外账户关联,打包加密,发送给省厅经侦的那个指定加密邮箱。发完立刻销毁本地副本。”

“已经在做。”白薇的声音传来键盘敲击声。

“最后,”苏晴深吸一口气,“替我联系林晓峰。告诉他,这边……已经按不住了。”

她没有明说,但白薇瞬间明白了那个“沪江的朋友”是谁,心脏猛地一跳:“晴姐,你……”

“按我说的做。”苏晴关掉水龙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却坚毅的脸,“十分钟后,我会离开医院,回家。”

“不行!太危险了!”周俊和周佳同时反对。

“我必须去。”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最后的局。只有我在那里,才能吸引住他所有的注意力,给你们争取时间,给萌萌争取绝对的安全。而且……有些话,我必须当面问他。有些账,必须当面算。”

她挂断电话,走出卫生间。病床上,萌萌睡得正香。

对不起,宝贝。妈妈可能……要失约一次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但妈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

上午九点五十分。云顶别墅。

别墅里空无一人,保姆已被提前支走。苏晴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杯茶。她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长发挽起,妆容精致,神情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等待一场普通的家庭会议。

九点五十五分,门锁传来电子开启的声音。

蝮蛇走了进来。他今天罕见地没穿正装,而是一身舒适的深灰色羊绒衫和休闲裤,看起来温和而无害。但苏晴一眼就看到了他眼底那层冰封的、再也懒得掩饰的冰冷和疯狂。

“萌萌怎么样了?”他自然地问道,在苏晴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退烧了,周佳陪着,在朋友家休息。”苏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谢谢关心。”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蝮蛇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苏晴,“晴晴,信托草案,你看完了吗?关于冻结期那部分,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来了。试探。

苏晴放下茶杯,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平静:“看完了。条款很周密,看得出你花了很多心思。不过,我有个疑问。”

“哦?”

“触发条件里,‘设立人意外身故或完全丧失行为能力’,这个‘完全丧失行为能力’的医学和法律鉴定标准,是由哪个机构来界定?受益人有权提出重新鉴定吗?时限是多久?”苏晴的问题专业而冷静,完全是一个精明的财产所有者在审视条款漏洞,“还有,托管机构的提名顺序,如果第一顺位机构出现重大丑闻或破产,备用机制是什么?这些,草案里似乎没有写清楚。”

蝮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不仅仔细看了,还看到了最核心的、可以被操纵的关键点。这不是一个被温情打动的女人会关注的问题。这是一个战士,在检查武器的保险栓。

伪装,彻底没有必要了。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岩石。他靠回沙发背,点燃了一支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苏晴,”他不再叫她“晴晴”,声音里带着一种怪异的、混合着欣赏和残忍的语调,“我差点就信了。你这一个多月,演得真好。比我这个专业的,演得还好。”

苏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惊慌。

“小斌和阿东,是你的人吧?”蝮蛇弹了弹烟灰,“手法太嫩了。不过能摸到别墅外面,也算有点本事。是周俊那个莽夫的主意,还是你?”

“有区别吗?”苏晴反问。

“有。”蝮蛇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关系到他们待会儿会怎么死。”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苏晴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你把他们怎么了?”

“放心,还活着。暂时。”蝮蛇享受着这种掌控感,“我还需要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东西。比如,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知道?那个失踪的、真正的付强,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甚至,已经悄悄回来了?”

他紧紧盯着苏晴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晴的指尖在茶杯壁上微微收紧,但语气依然平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蝮蛇的笑容变得狰狞,“苏晴,别装了。从你看我的眼神,从你下意识躲避我的触碰,从你暗中转移资产,从你派人监视我……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我不是他。”

他站起身,走到苏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雪茄的烟雾缭绕在他阴鸷的脸上:“告诉我,他在哪儿?说出来,看在夫妻一场,看在萌萌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们母女,还有你那些不知死活的朋友,死得痛快一点。”

苏晴仰头看着他,看着他这张和付强一模一样、却充满魔鬼气息的脸。恐惧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夫妻一场?”她轻轻重复,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你也配提这四个字?我的丈夫,是付强。是那个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给我一个家,教会我什么是爱和责任的男人。而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不过是个偷窃别人人生的老鼠,是个只会在赌桌和女人身上找存在感的废物,是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敢用真面目面对的懦夫!‘蝮蛇’?你真以为这个名字很威风?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让我恶心、让我恨不得从记忆里彻底抹去的污点!”

“闭嘴!”蝮蛇暴怒,手中的雪茄狠狠摁灭在昂贵的红木茶几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疤痕。他一把掐住苏晴的脖子,将她从沙发上提起来,眼中翻涌着狂暴的杀意,“你以为你是谁?啊?!没有我,没有付强这张皮,你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个被债主追着跑的可怜虫!是我!是现在的我给了你现在的一切!”

苏晴被他掐得呼吸困难,脸色涨红,却毫不退缩地瞪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恨意。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放开她。”

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从客厅通往餐厅的走廊阴影处传来。

蝮蛇身体猛地一僵,霍然转头。

苏晴的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

一个人,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和长裤,身形挺拔,面容有些憔悴,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刀,直视着蝮蛇。

那张脸,和掐着苏晴的“蝮蛇”,一模一样。

不,仔细看,还是有细微的不同。气质。那个后来者的眼神更沉稳,更坚定,眉宇间是经历过风浪、扛起过责任的厚重感,而不是“蝮蛇”眼中那种疯狂的掠夺和空虚。

付强。真正的付强。

他一路潜行,躲避着可能存在的眼线,凭着记忆中的密道,终于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赶回了家。

“付……强?”苏晴的声音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为什么回来?!这里现在是龙潭虎穴!

蝮蛇松开了苏晴,像扔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本应消失的男人身上。震惊、暴怒、嫉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面对“正主”时的心虚和恐惧,交织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扭曲得可怕。

“你……居然真的没死。”蝮蛇的声音嘶哑,像毒蛇吐信,“还找回来了。”

“我的家在这里,我的人在这里。”付强的声音很稳,他看了一眼被松开后剧烈咳嗽的苏晴,眼中闪过心痛,但目光很快重新锁死蝮蛇,“我当然要回来。”

“回来送死吗?”蝮蛇狞笑起来,迅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取而代之的是更彻底的疯狂。他按下了藏在袖口的一个紧急按钮,“也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今天,就让我们来个彻底的了断!看看谁,才配拥有这一切!”

别墅外,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清洁小组”剩下的成员,收到了最后的清除指令。

付强却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的目光扫过苏晴,给她一个“放心”的无声眼神,然后重新看向蝮蛇,语气竟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了断?你以为抢走我的脸,我的名字,我的钱,你就能成为我吗?你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摸着这张脸,住在我的房子里,用着我的钱……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真的有一刻,感到过安心和满足吗?”

蝮蛇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不会。”付强替他回答,一步步走近,“因为你偷走的只是外壳。里面的芯,是空的。你永远不懂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手建立起一样东西、守护一样东西的成就感。你只会破坏,只会掠夺,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所以,你永远都是‘蝮蛇’,哪怕披着龙皮,也变不成真龙。”

“住口!你懂什么?!”蝮蛇被彻底激怒,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剐着他最隐秘的痛处,“你不过是运气好!我比你更聪明,更狠,更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我只是输在起跑线上!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了!杀了你,就永远是我的!”

他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冰冷手枪,对准付强。

几乎同时,付强也动了。他没有枪,但他的动作快如猎豹,在蝮蛇扣动扳机的瞬间,猛地扑向旁边的苏晴,将她连同沙发一起撞倒!

“噗!”子弹擦着付强的肩膀飞过,打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付强!”苏晴惊呼。

“待着别动!”付强低吼,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目光死死盯住蝮蛇。

蝮蛇调转枪口,脸上是残忍的快意:“躲啊!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就在这时,别墅大门被猛地撞开!三个全副武装的“清洁小组”成员冲了进来,枪口瞬间锁定付强和苏晴。

局面瞬间绝望。

付强护着苏晴,缓缓站起身,挡在她面前,面对着四支枪口,神色依然没有慌乱。他看着蝮蛇,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在金融市场一次次赢吗?”

蝮蛇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不只计算收益,我更计算风险。”付强缓缓道,眼神锐利如鹰,“尤其是,最坏情况下的风险。所以,重要的东西,我从来不留单一的后手。”

他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别墅的电路系统突然爆出一片火花,所有灯光瞬间熄灭!紧接着,刺耳的消防警报响彻整个别墅,高压水龙头从天花板隐蔽处自动弹出,开始疯狂地朝客厅里无差别喷水!

“怎么回事?!”蝮蛇和“清洁小组”成员瞬间被水雾和黑暗干扰,视线和听力大受影响。

这是付强早年装修时,斥巨资安装的、与全市消防系统独立联动的终极安全系统,触发条件极端复杂,且只有他的生物特征(早已录入的指纹或虹膜,在他刚才潜入时已悄然启动预备程序)加上特定紧急密码才能激活。初衷是为了应对最极端的绑架或入侵,没想到用在了今天。

“走!”付强趁着混乱,一把拉起苏晴,凭借着对家中格局的无比熟悉,冲向记忆中的一条备用通道——书房的书架后面,有一条直通地下车库维修间的暗梯。

“追!杀了他们!”蝮蛇抹掉脸上的水,气急败坏地怒吼,带头追去。计划彻底失控,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这两个人活着离开!

黑暗、水雾、警报声中,追逐在熟悉的家里展开,却如同最危险的丛林追杀。

付强带着苏晴跌跌撞撞冲下暗梯,来到相对干燥的地下车库维修间。但通往外部车库的门,被从外面锁死了——显然是蝮蛇或他的人提前做了手脚。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迅速逼近。

没有退路了。

付强将苏晴推向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用身体挡住她,转身,面对着从楼梯口冲下来的、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蝮蛇和一名“清洁小组”成员(另外两名似乎在混乱中走散或去查看其他出口了)。

“跑不掉了,付强。”蝮蛇举着枪,胸口起伏,眼中是彻底疯狂的杀意,“游戏结束。带着你的责任感和你的爱,下地狱去吧!”

他扣动了扳机。

付强在这一瞬间,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试图完全躲开——那会让子弹可能伤害到身后的苏晴。他只是微微侧身,让子弹避开了要害,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蝮蛇猛扑过去!

“不——!”苏晴的尖叫被枪声和撞击声淹没。

“噗!”子弹射入付强的腹部,血花绽开。

但他的冲势未减,如同受伤的猛虎,狠狠撞在了蝮蛇身上!两人一同滚倒在地,扭打在一起。枪在撞击中脱手飞出。

那名“清洁小组”成员想要开枪,但两人纠缠得太紧,他怕误伤蝮蛇,一时犹豫。

“付强!付强!”苏晴想冲过来,却被付强一声暴喝制止:“别过来!走!从通风管道爬出去!快!”

维修间顶部,有一个检修用的通风管道入口,不大,但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勉强爬行。那是最后的生路。

苏晴泪流满面,拼命摇头。

“走啊!为了萌萌!”付强嘶吼着,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和身下的地面。他死死缠住蝮蛇,用胳膊锁住他的脖子,双腿绞住他的身体。

蝮蛇疯狂挣扎,用手肘猛击付强的伤口,用指甲抠抓他的脸。两人像两头不死不休的野兽,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搏杀。都想要对方的命,都红了眼。

那名“清洁小组”成员终于找到角度,举枪瞄准了付强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从维修间入口处传来!不是消音器的闷响,是制式手枪的爆鸣!

“清洁小组”成员应声倒地。

周佳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枪口冒着青烟。他们在收到苏晴“情况有变”的紧急暗号后,不顾一切地强行突破了可能存在的封锁,赶了过来。

“付总!苏晴姐!”周佳看到眼前的景象,目眦欲裂。

“咳咳……”付强和蝮蛇的搏斗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微微一滞。付强趁机用最后的力气,猛地将蝮蛇的头狠狠撞向旁边一个裸露的、粗大的金属水管!

“咚!”一声闷响。

蝮蛇眼前一黑,挣扎的力道瞬间减弱。

付强也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松开手,踉跄着向后倒去,被冲上来的周佳扶住。

苏晴不顾一切地扑到付强身边,用手死死按住他腹部的伤口,温热的血却不断从她指缝涌出。“救护车!叫救护车!”她的声音撕裂般沙哑。

蝮蛇晃了晃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眼神涣散,却依然充满怨毒地看向付强和苏晴。他的手,悄悄摸向掉落在一旁的那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付强看到了。

他的目光越过苏晴的肩头,与蝮蛇怨毒的眼神对上。

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付强看到了蝮蛇眼中的不甘、疯狂、以及那片无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黑暗空洞。他也看到了苏晴脸上的泪,感受到她手指的颤抖和绝望。更远的,他仿佛看到了萌萌的笑脸,看到了他一手建立的、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公司……

这个从他身上剥离出来的、充满恶意的影子,这个窃取了他人生、伤害了他至亲的幽灵,必须彻底消失。

带着他一起。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周佳的搀扶,也轻轻推开了苏晴。

“付强?”苏晴愕然抬头。

付强对她露出一个极淡的、混杂着无尽眷恋、歉意和决别的笑容。那笑容,一如当年雨夜,他向她伸出手时那样温暖,却又带着诀别的悲伤。

然后,他转身,朝着刚刚摸到枪、正准备抬起的蝮蛇,扑了过去。

不是攻击。

是拥抱。

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死亡的拥抱。

他死死抱住了蝮蛇,带着他,撞向了维修间角落里,那个标识着**高压电检修箱**的金属柜门!柜门刚才在扭打中已经被撞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粗大的电缆和闪烁着红灯的“危险!高压!”标识隐约可见。

“不——!!!”蝮蛇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发出惊恐绝望的嘶吼。

“付强——!!!”苏晴和周佳的尖叫同时响起。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付强抱着蝮蛇,用身体作为导体,狠狠撞入了那暴露的高压电缆之中!

“噼啪——滋啦啦——!!!”

耀眼的、令人无法直视的蓝白色电光猛然炸开!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两具紧紧纠缠的身体,发出可怕的爆鸣和焦糊的气味。剧烈的抽搐,扭曲的身影,在刺目的电光中构成一幅骇人而悲壮的定格画面。

**就是现在。**

**在意识被绝对的高温、剧痛和光芒撕碎的最后一刹那——**

**付强感觉到一切都慢了下来,不,是快了起来。无数画面、声音、感受,以超越光速、超越理解的方式,冲刷过他即将寂灭的意识。**

**不是这一世的记忆。**

**是更早的,更真实的,被他用尽全力遗忘,却又在灵魂最深处烙下印记的——上一世。**

**他看到了。**

**深夜,凌乱的出租屋,烟蒂和酒瓶满地。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刺眼的K线图和亏损数字。心脏传来剧烈的、仿佛被铁钳攥紧的绞痛。他眼前发黑,从廉价的电脑椅上滑倒在地。耳边最后的声音,是窗外遥远的警笛,和楼下邻居模糊的电视喧哗。**

**然后是漫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偶尔有光怪陆离的碎片闪过,像是意识在深海挣扎。有时能感觉到颠簸,听到冰冷的仪器嘀嗒声,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偶尔,似乎有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啜泣声……像苏晴,又像萌萌……但太远了,听不真切,更像绝望中的幻觉。**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仿佛死了。**

**接着,是猛然的下坠感,和一种奇异的“醒来”。**

**他“醒来”在了2014年单身宿舍,电脑屏幕亮着,时间倒流。他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切……重生、布局、疫情、崛起、身份替换、追杀、搏命……**

**这一切惊心动魄、爱恨交织、血肉横飞的漫长旅程……**

**原来……只是一场梦?**

**一场发生在他因过劳猝死(或者说,陷入深度昏迷)的躯体之上,由他强烈的悔恨、不甘、执念和求生欲,在植物人状态的大脑皮层中,编织出的一个无比漫长、无比真实、逻辑自洽的……救赎之梦?**

**他以为的重生,不过是从一个昏迷的深渊,跌入另一个由自己潜意识构建的、试图弥补所有遗憾的剧情世界?**

**梦里的苏晴、萌萌、周俊、白薇、林晓峰、甚至那个可憎的“蝮蛇”……都是他内心投射出的影子?是他对自己失败人生的审判、对理想自我的塑造、以及对黑暗面的剥离与对抗?**

**电流灼烧的剧痛还在持续,但付强(或者说,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数月之久的真正躯体)的意识,却在死亡的边界线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上一世真正的潦倒、悔恨、孤独的猝死。**

**以及,这一世“梦境”中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抉择,每一次心痛与温暖。**

**“原来……是这样……”**

**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在电流吞噬一切的毁灭里,他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叹息。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只有一种近乎荒诞的明悟,和……一种沉重的、终于走到尽头的疲惫与释然。**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

**那么,在梦的尽头,他保护了苏晴和萌萌,清算了“蝮蛇”这个代表他内心所有阴暗与懦弱的化身,完成了对兄弟朋友的托付,甚至……隐约看到了外界(林晓峰)伸出的援手之光。**

**这个梦,虽然惨烈,虽然代价是梦中的“死亡”,但……它完成了他最深层的渴望:救赎。

**够了。**

**这样……似乎……也够了。**

**意识,开始像沙堡般溃散,沉向更深、更宁静的黑暗。那黑暗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回归本源般的吸引力。**

**最后一点感知,是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不是梦里的枪声、哭喊或电流嘶鸣。而是……**

**……一种规律而持续的“嘀……嘀……”声。**

**……模糊的、仿佛隔着厚厚玻璃的人语交谈。**

**……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消毒水的味道。**

**现实……在呼唤。**

**他的意识,那在梦中历经生死、已然蜕变的意识,如同归巢的倦鸟,朝着那嘀嗒声和消毒水气味传来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

**……颤动了一下。**

***

(梦境世界)云顶别墅地下维修间。

电光终于彻底熄灭。

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味弥漫开来。

两具焦黑、紧紧相拥的身体倒在高压电箱前,再无任何生命迹象。

苏晴瘫坐在几步之外的地上,脸上血色尽褪,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两具已无法分辨的身影,仿佛灵魂已被抽离。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色彩和声音。

周佳持枪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看着眼前这惨烈到极致的终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后两名安保人员也面色惨白。

只有远处,警笛声、救护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终停在了别墅外面。

无数脚步声涌入。

但这个维修间里,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苏晴的目光,缓缓移向付强(或者说,是那具属于付强的焦黑躯壳)最后对她露出的、那抹温暖而悲伤的笑容的方向。

她的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泪水终于再次汹涌而出,沿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再见……”

***

(现实世界)某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IcU)。

单调的“嘀……嘀……”心电监护声在寂静的病房里规律地响着。

病床上,一个形销骨立、插满管子的男人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呼吸微弱而依赖着呼吸机。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快五个月。病历上写着:急性心源性猝死,深度昏迷,植物人状态。

窗外是阴沉的天空,细雨敲打着玻璃。

护士例行检查完生命体征,在记录板上划了几笔,轻声对旁边一位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的中年女人(护工)说:“体征平稳,但……还是没有苏醒迹象。”

护工叹了口气,摇摇头,拿起温热的毛巾,开始小心翼翼地为病人擦拭脸颊和手臂。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

病人那瘦骨嶙峋、长久未曾动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轻微到正在擦拭的护工都没有立刻察觉。

但紧接着,他那在呼吸面罩下长期保持同一频率的胸膛,起伏的节奏似乎……**极其微弱地紊乱了一瞬**。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平稳的波形,陡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小小的波峰**,随即又恢复平稳,快得像是仪器故障。

护工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监护仪,又看了看病人的脸。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病人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微不足道的动静,只是她的错觉,或是仪器受到干扰。

她摇摇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没有人看到。

在病人那紧闭的、深陷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快速、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就像一个人,在深沉的梦境尽头,终于瞥见了……一丝来自遥远现实的、模糊的微光。

而他那沉寂了数月的意识深处,一个历经了另一段完整、惨烈、救赎人生的“付强”,正在无尽的黑暗与那嘀嗒声、消毒水味之间,挣扎着,试图找到回归的路径。

梦,似乎真的要醒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29章 完 · 亦是新生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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