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顺着屏幕的弧度缓缓滑落,滴答,滴答,砸在地板上。
梁群立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高小琴那张被血染红的笑脸。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里乱成一团。
梁群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末日景象。
他是梁群立的亲哥哥,汉东市的一位实权领导。
他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弟弟,而是先看了一眼那块血迹斑斑的屏幕。
屏幕上,天耀资本发布会的直播还未结束,记者们的提问此起彼伏,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梁氏集团的心脏。
再看一眼电脑旁边的股市K线图,那条断崖式的绿色直线,刺得他眼眶生疼。
完了。
弟弟完了。
梁家,也完了。
作为在政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手,梁群峰瞬间就明白了这盘棋的凶险。
这根本不是商业上的收购。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从舆论、资本、到实体的全方位绞杀。
对方的手段之狠辣,布局之周密,让他不寒而栗。
什么偷税漏税,什么质量问题,什么员工社保……这些东西,在汉东,哪个大企业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可偏偏,对方就能把所有证据都找出来,还找得如此完整,如此无可辩驳。
这说明对方的能量,已经超出了商业范畴。
“把董事长送去医院!”
“封锁消息!谁敢往外泄露一个字,马上给我滚蛋!”
梁群峰很快稳住局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的办公室里,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他走到弟弟身边,探了探鼻息。
还有气,只是急火攻心,气血逆行。
看着医护人员将梁群立抬上担架,梁群峰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寒。
商业上的溃败已成定局,神仙难救。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动用政治资源,强行叫停这一切。
只要能让天耀资本的收购行为暂停,哪怕只有一天,梁家就有喘息的机会,去修复那些被撕开的口子。
他必须去找一个人。
一个能在这汉东的天,帮他遮住这片乌云的人。
梁群峰掏出手机,拨通了自己秘书的电话。
“备车,去省委大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最后的希望,全压在了那里。
……
半小时后,黑色的奥迪A6稳稳停在省委大院门口。
梁群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要见的人,是省委副书记,周正。
这是梁家在汉东官场经营多年,攀上的最高的一棵大树。
过去几年,梁氏集团之所以能顺风顺水,在许多项目上拿到特殊照顾,周正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梁群峰也投桃报李,每年都以各种名目,向周书记指定的账户里,输送着巨额的“活动经费”。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船要沉了,掌舵的没道理不救。
然而,当他走到周正书记办公室门口时,却被周书记的秘书客气地拦了下来。
“梁书记,真不巧,周书记正在跟省纪委的同志谈话,您看……是不是先去会客室坐一会儿?”
秘书的笑容很职业,但梁群峰却从中品出了一丝疏离。
省纪委?
这个节骨眼上,纪委的人来找周正,谈什么话?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他点点头,走进了旁边的会客室。
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
从午后,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茶水续了四次,已经凉透了。
梁群峰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堂堂一个市里的实权人物,竟然被晾在这里三个小时。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周正对他,向来是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几分笼络。
今天,一切都变了。
终于,办公室的门开了。
周正的秘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
“梁书记,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周书记请您进去。”
梁群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进了那间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周正没有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落日。
“周书记。”梁群峰低声开口。
周正没有回头,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来了。”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有两个字,冷得像冰。
梁群峰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可能已经发生了。
“周书记,梁家出事了,您一定已经知道了。”他决定开门见山。
“嗯。”周正依旧没有回头。
“一个叫林天浩的年轻人,用天耀资本的名义,对梁氏集团发动了恶意收购。手段极其卑劣,完全是栽赃陷害!”
“他们伪造证据,煽动舆论,现在梁氏的股价已经崩了,银行也开始催债……”
梁群峰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带着一丝恳求。
“周书记,您一定要出面管一管!只要您一句话,让证监会或者工商部门介入调查,就能暂时叫停他们的收购!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
“群峰同志。”
周正终于转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说的这些,是商业上的事情。市场经济,有买有卖,有涨有跌,这都很正常。政府部门,不宜过多干预。”
一番官话,说得滴水不漏。
梁群峰彻底懵了。
这还是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让他“有事就说话”的周书记吗?
“周书记,这不一样!这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这是谋杀!林天浩这个人……”
“林天浩先生,是一位省里高度重视的爱国企业家。”
周正再次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天耀资本,为我们汉东引进了大量外资,解决了数万人的就业问题。这样的人才,我们是要保护的,而不是调查的。”
爱国企业家?
保护?
梁群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正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拿起一份文件,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书记!”梁群峰不死心,上前一步,“我们梁家……每年……”
他想提醒对方,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往来。
周正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群峰同志,管好你自己的家人。有些不该碰的人,不要去碰。有些不该惹的麻烦,不要去惹。”
“言尽于此。”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小李,送客。”
说完,他便低下头,不再看梁群峰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梁群峰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明白了。
他被抛弃了。
梁家这艘船,还没等沉,掌舵的人就已经第一个跳船逃生了。
不,甚至不是逃生。
而是亲手把船凿穿,再把他一脚踹下水。
周正的最后一句话,甚至带着一丝警告和暗示。
连他这位省委副书记,都觉得自己的位置坐得不稳。
那个林天浩,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到底捅了怎样一个马蜂窝?
梁群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省委大院的。
他失魂落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他习惯性地拉开停在路边的奥迪车后门,坐了进去。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车内光线昏暗,与他同坐后排的,还有一个男人。
梁群峰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正要开口呼救。
“梁书记,别紧张。”
一个冷静而陌生的声音响起。
前排的驾驶座上,司机回过头,冲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张脸,他见过。
是祁同伟!汉东省公安厅的厅长!
梁群峰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猛地转向身边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气质沉稳,正静静地看着他。
梁群峰不认识他。
“梁书记,”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林先生想和你聊聊。”
林先生?
林天浩!
梁群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身边那个陌生的男人,缓缓开口了。
“梁书记,我们不谈别的。”
“就谈谈,你儿子在澳洲留学的资金来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