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会掀起的阴风浊浪,并未能动摇龙潜谷的根基,却如同一根根不断收紧的绞索,提醒着陈默,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但在力量积蓄到足以碾压一切之前,智慧与精准的反击同样不可或缺。
议事木屋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陈默沉静如水的面容。苏瑾和赵虎分坐两侧,等待着指令。
“虎哥,各商队情况如何?”陈默首先问道。
赵虎瓮声回答:“按先生的吩咐,都给商队加派了人手,配备了强弩。南边张诚那边,有瑞昌号照应,暂时没事。西边李猴儿机灵,绕开了几个可能有麻烦的路段。近处孙小海那队,后来也没再遇到截道的,估计那帮乌合之众被吓破了胆。就是市面上的流言还在传,有些碍眼。”
陈默点点头,看向苏瑾:“我们的小商户,安抚得怎么样?”
苏瑾从容应道:“已按先生意思,对受到打砸威胁的几家,补偿了部分损失,并承诺下一批货给予更优惠的折扣。他们感激涕零,表示一定会紧跟咱们。另外,我们主动联系了其他一些观望中的商户,给出了更有吸引力的合作条件,稳住了基本盘,甚至还有所扩大。”
“很好。”陈默赞许道,“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实利。当我们能持续带给合作伙伴好处时,些许风言风语,掀不起大浪。”他话锋一转,语气渐冷,“不过,钱四海既然开了这个头,我们若不做回应,倒显得我们软弱可欺了。是时候,让他也尝尝被针对的滋味了。”
他目光落在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那道窈窕身影上:“影,交给你的事,查得如何了?”
影向前一步,依旧无声无息。她取出一卷细密的桑皮纸,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蝇头小楷。“先生,四海商会及其会长钱四海的底细,已初步查明。”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四海商会,起家于三十年前,由钱四海之父钱宝贵创立,最初靠经营盐铁、布匹发家。钱四海接手后,手段更为酷烈,通过兼并、打压、勾结官府,迅速扩张,成为安临县及周边三府之地最大的商会。”
“其核心产业主要有五:一是盐铁专卖,凭借官方背景,垄断了安临县近七成的盐铁贸易,利润巨大;二是布匹绸缎,从江南进货,销往北地;三是粮食囤积,每逢灾年便抬高粮价,牟取暴利;四是药材生意,与控制附近山区的药农头目勾结,低价收购,高价卖出;五是放印子钱(高利贷),利滚利,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
“至于其不法勾当,”影顿了顿,继续道,“主要有三。其一,长期与盘踞在黑云山深处的‘黑云寨’土匪有勾结。商会为其销赃,并提供官府动向消息;黑云寨则为其清除商业对手,或劫掠不愿与其合作的商队。此次骚扰我们商队的‘流民’,虽非黑云寨直属,但背后也有四海商会外围管事联络的影子。”
“其二,贿赂官府,偷逃税赋。与安临县令张启贤、县丞、主簿乃至州府部分官员皆有利益往来,账目多有不清,隐瞒巨额收入。”
“其三,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利用商会势力和勾结的流氓地痞,逼迫小商户以极低价格将货物卖予他,或强行入股,侵吞他人产业。证据包括几位被迫远走他乡的商户血书,以及商会内部几本记录‘特殊支出’的暗账副本。”
影将桑皮纸呈上,上面详细列出了与黑云寨联系的中间人、贿赂官员的时间金额、被逼破产的商户名单以及几处秘密仓库的位置。
苏瑾和赵虎听得面色凝重,他们虽知钱四海不是好人,却也没想到其根基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黑!这简直是一条盘踞在地方,吸食民脂民膏的毒蛇!
陈默快速浏览着桑皮纸上的内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盐铁、布匹、粮食、药材、高利贷……勾结土匪,贿赂官员,欺行霸市……钱四海,你的屁股,可真是不干净啊!”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他不是喜欢玩阴的吗?那我们就陪他玩玩。不过,我们玩的,是阳谋。”
“苏瑾,”他首先下令,“从明天开始,我们的‘优品级’白糖,在安临县及周边市场的售价,下调两成。同时,放出风声,我们即将推出一种更适合普通百姓的‘惠民糖’,价格只有目前白糖的一半!”
苏瑾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陈默的意图:“先生是要打击他的布匹和粮食生意?白糖降价,势必吸引大量购买力,百姓用于购买布匹和粮食的银钱就会减少。而且,‘惠民糖’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些囤积居奇、等着糖价上涨的商人,包括钱四海,手里的糖就会砸在手里!”
“没错。”陈默点头,“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垄断和囤积。我们就用更优质、更便宜的商品,从正面击垮他的市场!另外,通知周账房,在云海港寻找可靠的南洋香料货源。钱四海的药材生意,利润很大一部分来自贩卖昂贵的南洋香料,我们给他找个竞争对手。”
“是!”苏瑾精神振奋,这种商业上的正面碾压,远比对付那些阴招让她更有底气。
“虎哥,”陈默又看向赵虎,“加强我们所有仓库、工坊,尤其是琉璃窑和制糖坊的守卫。影探听到的秘密仓库位置,你派人暗中监视起来。钱四海狗急跳墙,未必不会打我们根基的主意。同时,让我们的人,‘无意中’在市面上散播一些关于黑云寨与某些商会勾结的消息,不必点名,但要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赵虎狞笑一声:“明白!俺会把龙渊军的小伙子们看得紧紧的,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散播消息的事,交给李猴儿他们,保准办得妥妥的!”
“影,”陈默最后吩咐,“继续深挖,尤其是那几本暗账,想办法弄到更确凿的原始凭证。还有,重点监视与黑云寨的联系人,摸清他们的联络方式和规律。”
“是。”影简洁应道,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分工明确,反击的号角已然吹响。龙潜谷这台精密机器,开始按照陈默的意志高效运转起来。
数日之后,安临县及周边的市场,因为龙潜谷白糖的突然降价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原本犹豫的买家纷纷出手,四海商会旗下布匹、粮食铺子的客流量明显减少。而“惠民糖”即将上市的消息,更是在糖商中间引发了恐慌,一些中小糖商开始悄悄抛售库存,导致糖价应声下跌。
同时,一些关于“黑云寨与某大会首关系密切”、“寨子里用的刀枪,都是上好的精铁”之类的流言,也开始在茶楼酒肆间悄然流传,虽未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已然明确。
四海商会总号后院,钱四海再次暴跳如雷。他看着旗下铺子报上来的营业额下跌报表,又听到市面上关于糖价和黑云寨的流言,气得将心爱的翡翠鼻烟壶摔得粉碎!
“查!给老子查!是谁在散播谣言?龙潜谷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对着手下咆哮,肥肉乱颤的脸上充满了惊怒。他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反击来了,而且精准地打在了他的痛处!这种被人在暗处窥视、步步紧逼的感觉,让他极其不安。
龙潜谷并未直接动用武力,而是以情报为先导,瞄准对方的命脉,用商业手段和舆论攻势,发起了凌厉的反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陡然升级。钱四海第一次意识到,那个藏在深山里的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难缠。而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