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倾凰那番关于“淤泥与荷花”的言论,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她不仅将那些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子哥比作“短视之辈”,更隐隐指向了为君为臣之道,这已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见识,近乎“妄议朝政”!
睿王皇甫晟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沉。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身边几个心腹幕僚更是脸色铁青,看向沈倾凰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警惕。
沈倾莲惊愕过后,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沈倾凰这个蠢货!竟敢在睿王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连忙起身,故作惊慌地打圆场:“姐姐!你、你胡说什么呢!荷花就是荷花,怎可妄加引申,牵扯到……牵扯到朝政大事!还不快向殿下赔罪!”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坐实了沈倾凰“妄议”的罪名。
然而,沈倾凰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依旧平静地迎向皇甫晟,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仿佛在等他如何回应。
皇甫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毕竟是皇子,城府极深,知道此刻若发作,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他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沈大小姐……见解独特。荷花淤泥之喻,倒也新鲜。只是治国之道,博大精深,非我等在此可轻议。”他巧妙地将话题定性为“轻议”,既点出了沈倾凰的逾矩,又维持了表面的风度。
“殿下说的是。”沈倾凰从善如流,微微屈膝,“是臣女一时有感而发,失言了。”她认错认得干脆,却无半分惶恐,那态度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敷衍。
这番姿态让皇甫晟胸口更觉憋闷。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根本不接招,也不畏惧。
就在这时,水榭角落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一直独坐、身着玄色常服的冷峻男子,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正用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他并未看任何人,仿佛那声嗤笑只是无意间发出。
但皇甫晟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他认得此人!虽然对方穿着常服,未带仪仗,但他正是当朝摄政王,权倾朝野的谢惊澜!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惊澜擦完手,将帕子随意放在桌上,这才抬起眼。他的目光直接掠过神色紧张的皇甫晟,落在了沈倾凰身上。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兴味。
“荷花淤泥之论,虽简,却直指根本。”谢惊澜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寒泉击石,“为君者不忘民为本,为臣者不忘国为根。沈大小姐此言,何错之有?”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一句话,直接将沈倾凰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定性为“无错”!
水榭内众人彻底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睿王殿下刚说“不可轻议”,摄政王却直接肯定!这……
皇甫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笑道:“王叔说的是,是小王思虑不周了。”他心中惊疑不定,谢惊澜为何会替沈倾凰说话?他们之前认识?
沈倾凰也看向谢惊澜。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他面容冷峻,眉眼深邃,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前世,沈家覆灭时,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唯有他曾在殿前说过一句“沈家之功,罪不至此”,虽然未能改变结局,但这份公道话,她记着。
此刻,他出面肯定她的话,是出于公心,还是别有目的?
谢惊澜并未在意众人的反应,说完那句话后,便站起身,对皇甫晟淡淡道:“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诸位尽兴。”他甚至没等皇甫晟回应,便径直朝外走去,玄色衣袍在风中拂动,带起一片冷肃之气。
经过沈倾凰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这一走,水榭内的气氛更加诡异。睿王脸色难看,众人噤若寒蝉,诗会原本的热闹气氛荡然无存。
沈倾莲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倾凰非但没受责难,反而得了摄政王一句肯定!那可是连睿王都要礼让三分的摄政王!
沈倾凰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坐下,端起那杯未曾动过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茶已微凉,入口苦涩,却让她更加清醒。
谢惊澜的出现和表态,是一个意外的变数,但也让她更加确定,这条路,她走对了。畏首畏尾,只会重蹈覆辙。唯有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和锋芒,才能引起真正强者的注意,才能在未来的风暴中,拥有一席之地。
这场赏荷诗会,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回府的马车上,秋纹心有余悸:“小姐,今日真是太险了!您那些话,奴婢听着都害怕……”
沈倾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怕什么?若连几句话都不敢说,日后如何面对更大的风浪?”
她睁开眼,眸中清亮:“更何况,今日之后,有些人再想动我,也要掂量掂量了。”
至少,睿王皇甫晟短期内,不敢再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她。而摄政王谢惊澜……他的态度,值得深思。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外面人声鼎沸。沈倾凰知道,她的舞台,已经不再局限于沈府那四方天空了。京城的漩涡,她已一脚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