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种低语。那块刻着“非请勿入,违者承责”的石碑孤零零地立在林间土坡上,半截埋进泥里,表面爬满了青苔和藤蔓,字迹斑驳,仿佛已经在这里站了几十年,从未被人打扰过。
我盯着它看了两秒,眼神落在那个“责”字的末尾裂痕上——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不像是自然风化形成的,倒像是有人用利器轻轻划过。我没有多说,转身对身后的青年说了个字:“走。”
他没问去哪儿,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默默跟了上来,脚步很轻,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没发出声音。他的呼吸节奏很稳,但我知道他在紧张。这种地方,不该有活人来。
我们沿着林间小路往东南方向走。这条路不在任何官方地图上,甚至连卫星影像都模糊不清。它是从一张泛黄的手绘路线图上推演出来的,而那张图,是我在西北一座废弃道观的地窖里找到的。图上的最后一处偏移点,就在这片山林深处,一个被当地人称为“断龙脊”的支脉入口。
脚下的泥土越走越软,像是踩在某种腐殖层上。空气中开始飘来一股淡淡的腥味,不是血腥,更像是铁锈混着潮湿木头的味道。我皱了眉,这味道不对劲。小时候在青铜门下的密道里待过三天的人,对气味比常人敏感得多。那种味道,只有接触过阴脉之气的东西才会散发出来。
我知道不能停,也不能慢。
刚才那架直升机虽然飞远了,但螺旋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敌人不会只靠一架飞机盯人。他们真正厉害的,是从不露面。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枪是从哪里打来的,也不知道下一个陷阱埋在什么地方。
我们才走出不到百米,枪声就响了。
第一发子弹贴着我右耳飞过,速度快得连风牙都割得皮肤生疼。它击中前方一棵老槐树,树干炸开一道口子,木屑像雨一样溅到脸上。我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将青年扑倒,两人翻滚进右侧灌木丛。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第二发、第三发紧跟着扫来,子弹撕开枝叶,打得地面尘土飞扬。这不是普通步枪,是带稳定器的狙击步枪,弹道精准得可怕。对方不仅知道我们的位置,还预判了我们的闪避路线。
吉普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由远及近,碾过枯枝败叶,像是某种野兽的脚步声。我趴在地上,侧头看去——一辆灰绿色的越野车正高速冲过来,车顶架着一挺改装过的轻型机枪,枪管还在冒烟。驾驶座的位置被一块厚篷布盖着,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青年压低声音:“他们怎么这么快?”
我没回答。答案太明显了。
那张路线图一旦激活,不只是我们能看到,别人也能。那天夜里,我在道观废墟点燃了一盏青铜油灯,灯焰映出一条虚影般的路径,浮现在空中三秒便消散。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暴露了。那光,就像一座灯塔,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目标在这里。
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逃,而是怎么活下来。
吉普车已经逼近到二十米内,机枪手调转枪口,开始扫射灌木区域。子弹砸在地上,泥土翻飞,草根都被掀了起来。这地方太空旷,灌木太稀,藏不住人。等他们下车搜查,我们就完了。
我闭了口气,身体开始变化。
骨头一根根收缩,关节错位,胸腔向内塌陷。这不是什么功夫,也不是训练出来的技巧,而是血脉里的东西。我祖上三代都是守陵人,世代守护一座埋在昆仑山脚下的古墓。那种地方,蛇虫横行,机关密布,若没有缩骨之能,根本活不过一夜。
小时候,我在青铜门下的密道里躲过三天。不吃不喝,整个人缩进一道仅容半身的石缝里,连呼吸都压到最低。那时我就知道,有些命,是靠“不像人”才能活下去的。
现在也一样。
我将身体压到极限,整个人变得扁平,紧贴地面滑行。背部几乎贴着泥层,像蛇一样无声移动。三米距离,用了不到五秒,刚好滑到吉普车底盘下方。
车轮从我头顶碾过,离背脊不到二十公分。我能感觉到热气和金属摩擦的震动,还能闻到机油和焦炭混合的气味。车底挂着几块青铜片,边缘刻着符文,形状像是某种古老的镇魂印。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些东西,只有在大型墓葬群的核心区域才会被用来压制怨气。
我没动,继续伏着。
吉普车冲过去十几米才停下。机枪不再扫射,车门打开一条缝,一只穿着黑靴的脚踩了下来。
就在这时,我猛然发力。
借着下坡的地势反弹,身体迅速复原,双腿蹬地跃起。空中翻转半周,稳稳落在车顶。右手顺势抽出别在腰间的黑金古刀,刀尖顺着篷布接缝切入,直接扎进金属框架里。
刀身震了一下,牢牢固定住。
我左手抓住通风口边缘,稳住重心。车子还在轻微晃动,引擎未熄。我能听见车内有动静,不是呼吸,也不是脚步,而是一种规律的机械声,像是齿轮在转动,每隔三秒“咔”一下,像是某种计时装置。
我贴着车顶趴下,耳朵靠近金属板。
里面有人说话。
“你们逃不掉的。”
是张怀礼的声音。
语气平静,带着笑意,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跳上来。可这声音不是从通讯器传出来的,是真真切切从车厢内部发出的。他不在这里,但他的声音却出现在驾驶舱里,像是录好的,又像是实时传来的。
我没有动刀,也没有掀篷布。
先听清楚里面的情况。
机械声持续着,节奏稳定。每三秒一次,像是某种定时装置在运行。接着,我听到座椅挪动的声音,很轻,但存在。驾驶座上确实有东西在活动。
不是活人。
活人的呼吸会有起伏,体温会传导到金属上。可这片车顶是冷的,只有引擎的热度从下面传上来。驾驶者没有热量,也没有气息波动。
是傀儡。
灰袍人用死士改造的那种,意识被抹除,只保留战斗本能。这类人不怕痛,不怕死,被打断手脚还能继续行动。唯一的弱点是控制中枢,通常藏在后颈或胸口。
但我现在在车顶,看不到里面布局。
得想办法进去。
我慢慢松开左手,改用膝盖抵住车顶边缘,保持平衡。右手握紧刀柄,准备用力下劈。只要破开一道口子,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就在我即将动手时,车内突然安静了。
机械声停了。
连引擎也熄了火。
整个车陷入死寂。
然后,那声音又响起来。
还是张怀礼,还是那句话:“你们逃不掉的。”
不一样的是,这次他说完之后,加了一句:“你跳上来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我盯着刀柄,没动。
这句话不是冲我说的。
是从整个局势说的。
他们在测试我,也在测试青年。每一次行动,每一次选择,都被记录、被分析。我不是在逃命,是在完成他们设定的流程。这张路线图,这场追杀,甚至这个夜晚……全都是局的一部分。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抬起手,正要发力劈下刀刃,车底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石头滚动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
青年没有留在灌木丛里。
他跟上来了。
正站在车尾五米外,抬头看着我。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短刃上,眼神没乱,也没慌。他知道危险,但他没退。
我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动。
他点头。
就在这时,车内的机械声重新启动。
比之前更快,更密集。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我双手握住刀柄,准备破顶而入。刀锋已经切入三分,再加一把力就能撕开篷布。
可就在这一瞬,我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手臂窜上来。
麒麟血开始发烫。
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
是排斥。
就像体内有东西在抗拒车里的存在。这种感觉以前有过,在靠近双生尸煞的时候,在触碰被污染的古物时。那是阴邪之气引发的本能反应。
而现在,这辆车里就有那种东西。
我咬牙,用力下压。
刀刃继续深入。
金属撕裂的声音响起。
篷布被划开一道长口子。
我低头看进去。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灰袍,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一行小字,我看不清内容。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姿势僵硬。背后靠着一个包裹,用黑布缠着,形状像是一卷地图。
他没有动。
也没有呼吸。
可当我刀尖再往下探时,那人突然抬头。
面具转向车顶破口,正对着我。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录音。
是真的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他说:“主人说,你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