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迈了一步。
地面滑得厉害,血迹拖出一条细长的线,在冰面上蜿蜒如蛇。左腿的伤口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片上,疼得钻心。但我不能停。铃铛贴在胸口,紧挨着那块玉佩,两者都在发烫,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灼穿皮肉。
冰壁上的地图依旧清晰,九个点嵌在冰层深处,东海那个最沉、最暗。可我知道,这还不够。刚才那张网不是普通的陷阱,它是模型,是线索的一部分。四个连接点对应四座门址,主轴直指归墟。而铃铛是从漠北的位置掉落下来的——说明那里出了问题,要么断了,要么被藏了。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
青灰色,边缘有裂痕,是我小时候丢的那块。它怎么会出现在网后的凹槽里?是谁放进去的?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它和铃铛有关。它们之间的共鸣不是巧合,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牵引。
我把铃铛拿出来,放在掌心,靠近玉佩。当裂痕对上的那一瞬,光出来了。一道淡金色的纹路从接缝处溢出,投射在冰壁上,勾勒出一个八卦形状的凹槽。位置就在地图下方,原本看不见的地方。
找到了。
我拖着伤腿往前挪。脚踝撕裂的地方已经麻木,但每次落地,湿意仍在扩散。三步之后,我伸手,将玉佩按进凹槽。
刚嵌进去,整面冰壁就亮了。
青灰色的光从八卦阵中心荡开,阴阳鱼缓缓转动,符文顺着纹路游走,像是活了过来。空气变得沉重,呼吸时能感觉到阻力,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压力。我后退半步,靠在旁边的冰柱上,右手已经握住了黑金古刀的刀柄。
地面开始震动。
三十六道裂缝从脚下蔓延出去,整齐地围成一圈。每一道缝里都有灰影升起。他们穿着灰袍,戴着青铜面具,站定后一动不动。一共三十人,面具上刻着年份,从1952到2023,每一年都有一个人。
我没有拔刀。
这些不是真正的死士。他们的呼吸太一致,脚步落地的声音完全同步,连衣角摆动的幅度都一样。这是幻象,是用时间堆出来的阵法。每一个面具代表一段过去,也代表一次失败的守门记录。
为首的那人站在正北方向,面具上的数字是1982。
他比其他人高出半头,站姿也不一样。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弯曲,像是随时准备抓住什么。我看向他的脸。
突然,面具裂了。
一道细纹从额头划到下巴,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数字“1982”一块块剥落,最后整张面具炸开,碎片飞散。露出的脸年轻得不像话,眉眼锋利,嘴角带着笑。
是张怀礼。
不是现在的张怀礼,是三十年前的他。那时候他还不是灰袍首领,只是个失踪的天才族人。右脸没有逆麟纹,左眼还是完整的,眼神却已经疯了。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不只来自他一个人。
几十个声音叠在一起,有少年的清亮,有中年的低沉,还有老年时的沙哑:“纯血者,你终于踏进命定之局。”
我没回应。
他知道我会来,这个阵就是为我设的。玉佩是钥匙,铃铛是引子,而这些死士,是张家历代守门失败者的投影。他们被困在这里,成了阵法的一部分,用来拦住下一个纯血继承人。
我闭了一下眼。
体内的麒麟血在翻腾,失血过多,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闷痛。但我必须清醒。这种幻阵不杀人,杀的是意志。只要你多看一眼那张脸,多听一句回音,就会被拉进他们的记忆里,再也出不来。
我睁开眼,目光扫过整个阵型。
八卦阵的核心在太极点下方,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随着阵法运转轻轻起伏,像心跳。那是阵眼,也是破绽。
我懂了。
左腿发力,整个人冲向冰壁。黑金古刀出鞘的瞬间,刀身泛起一层暗红。我没有去砍那些死士,而是跃起,借着冰壁反弹的力量,一刀斩向太极点下方的裂痕。
刀锋落下的那一刻,响声像玻璃碎裂。
整个阵法猛地一震,三十名死士同时抬头。他们的面具在同一刻爆开,碎片中露出一张张不同的脸——有的十几岁,有的四十多,全都是张怀礼。少年时期的他在笑,中年时期的他在哭,老年的他闭着眼,像是解脱了。
光开始消散。
八卦阵的符文一条条熄灭,阴阳鱼停止转动,最后只剩下一点微光悬在空中。我落地时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刀插进冰面撑住身体。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咬牙咽了回去。
这时候,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
不是温热,是烫得像要烧起来。我把它掏出来,发现表面起了变化。原本的裂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流动的光影,缓缓展开成一幅立体地图。中心标着“东海归墟”,四周有经纬度数字跳动,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边缘还浮现出一行字:门启之时,双生重逢。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把玉佩收回怀里。
刀还在地上插着,我没力气拔出来。靠着冰柱坐下,喘了几口气。外面没有动静,洞里安静得能听见血滴落在冰上的声音。我抬起左手,发现指尖在抖。麒麟血消耗得太厉害,再这样下去,下次用能力时可能直接昏过去。
但我拿到了坐标。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闭上眼,想缓一下。可刚放松,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笑。
我睁眼看向刚才阵法消失的位置。那里空着,什么都没有。可地面的裂缝还没合拢,其中一道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光。
我爬过去,伸手进去摸。
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半块青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字:“罪”。
和张家幼童手里拿的那块一样。
我盯着它,没动。这块牌不该在这里。它从来不会出现在现实里,只会在濒死时作为记忆残片出现。而现在它就在手上,冰冷,真实。
我把它翻过来。
背面多了东西。不是刻的,像是用血写上去的,字迹歪斜:别信铃铛。
我愣了一下。
铃铛还贴在胸口,紧挨着玉佩。刚才它们一起发热,一起指引我完成阵法。如果没有它,我根本找不到八卦凹槽。可现在这块牌说——别信铃铛。
我伸手把铃铛取出来。
青铜材质,刻着“守”字,和张雪刃身上挂的那个一模一样。我仔细看背面,发现之前没注意的细节——内圈有一圈极细的纹路,绕着“守”字转了三圈,最后收在一个点上。像是某种标记。
我把玉佩拿出来,试着拼回去。
裂痕吻合,光再次浮现。但这次投在冰壁上的图案变了。不再是八卦阵,而是一条线,从长白山出发,穿过八个门址,最后停在东海。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红点,像是标记了时间节点。
第四个点在漠北。
也就是铃铛掉落的位置。
我盯着那个点,忽然明白了什么。
铃铛不是信物,是干扰。它让我以为张雪刃留了线索给我,其实是引导我去触发某个特定结果。真正的信息一直藏在玉佩里,只有单独使用它才能看到完整路线。
可谁在操控这一切?
我收起两样东西,慢慢站起来。刀还在原地,我走过去,伸手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胸口又是一阵发烫。
不是玉佩,是铃铛。
它自己在发热,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我把它从脖子上解下来,放在掌心。表面的“守”字开始变色,由青转黑,那圈细纹也开始移动,像活的一样绕着字旋转。
三圈之后,停了。
“守”字裂开,分成两个部分。左边是“寸”,右边是“寸”。
中间露出一个新的字:开。
我盯着那个字,没说话。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