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冻骨活路
冰碴子割肉。
石头左脸皮子贴着师父冰凉的布衣裳。背上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肺叶被压瘪了贴在脊梁骨上挤。师父肋条底下刚那点挣命似的硬顶劲儿没了。石头耳朵根贴着那片死皮肉,像贴着冻实心的土。玄微悬着的冰影沉甸甸压着他每一根骨头缝。
师父胸口那点活着的热乎气被按死在冰壳底下了。
石头喉骨上下一动,喉咙里滚不出声。烂下嘴唇上的血珠子直往下淌。
骨爪子顶在师父凉皮子上,刺骨的贪婪烫着石头整条右膀子筋。
咬进去!
冰壳子里头锁着的死气就是最肥的肉!
饿疯的尖牙往里捅!
锁链猛地绞紧!后背刮开的血口子像叫铁刷子死命犁过去!石头眼皮被涌上来的血糊死,汗跟盐水似的腌进肉裂子。骨爪子尖抖得厉害,饿狼叼着肉死不松口的劲头,死命往冰凉僵硬的皮肉上凿。
嘎嘣。
底下那层冻硬的皮肉下头发出一声极细微的碎裂脆响。
像是撑到头的硬木头被硬生生拗断了缝儿。
这声脆响顺着骨爪扎进石头骨头缝的贪婪里——
像砸进去一根烧红的毒刺!
“呃……!”石头腮帮子里的肉筋猛地抽搐!牙根差点被他自己硬生生咬断!骨爪撕裂皮肉的闷响和师父闷在胸腔深处、含着一口碎骨头的死气倒灌声音在他耳朵里炸开!
脊梁骨要断。后背压着的那股玄微冰影寒毒似的顺着骨头往里咬。
捅开!
掏出来!
把这层碍事的冰皮子撕了!
骨头缝里的凶物被剧痛和血味激得彻底发了狂!裹着石头最后一点力气往前死命贯——
就在骨刺尖擦着那点将碎未碎肋条骨往里扎的瞬间,一张脸猛地撞进石头糊满血汗的眼底。
不是这青白死相的壳子脸。
是另一张。
眉毛粗硬得像茅草根,脸上总沾着灰道子。咧着嘴笑的时候,左边犬牙比右边突出半颗米粒尖。
不是师父。
是师兄。
是很多年前他饿晕在雪窝子里,用牙咬开冻出冰碴子的野兔腿肉,把还冒着热气的血沫子硬塞进他嗓子眼的那个汉子。
“……饿…鬼托生的…玩意儿……咬……!”师兄冻裂的嘴唇直哆嗦,含糊地骂。那点带血的温乎肉丝和粗糙的指头擦过他嗓子眼。
石头浑身绷到极限的骨架子猛地抽弹一下!
右臂里烧起来的狂暴贪婪撞上一块无形的硬墙!
骨刺抵死前戳的势头戛然钉死!
离底下那根裂了缝的冰凉骨头只差一张纸的厚度!
顶壁悬着的冰蓝色刃口无声无息下压半寸,寒光锋刃割在石头颈后皮肤上。
玄微的意志冰冷地灌进这片死地。
要把这场僵持的挣扎彻底冻成冰雕。
骨刺的尖端抵在师父僵硬胸口的裂骨边上,细微地、不甘地抖动着。石头全身僵硬如铁。
师父灰蒙眼底那层厚重的死翳,似乎被骨刺即将破开的劲风吹动了一下。浑浊眼底深处,几根粗大的血丝突然勒得死紧,紧接着细微、细微地绷断了一根。那动静无声无息,像是冰封底下某个硬物撑不住碎成末。
悬在石头颈后的冰冷锋刃无声顿住。
一道细微到不可察觉的白气,竟从冰蓝的刃口边缘悄然溢散出来,瞬间消失。
石头整个人死死钉在冰壳子上。背上锁链勒裂的伤口血流不停,烫得他直哆嗦。眼底糊着的血让他看不清,只剩师父胸口那块僵硬的皮肤,骨刺尖硬顶着,压陷下去一道坑。
冰壳子底下那点将碎未碎的骨头茬子上。
几道细碎的雪沫。
不是寒气。
是冰被热气呵出来化开的印子。
就印在骨头裂口边那一小块皮肤底下。
石头脖子梗成一块死铁,汗水淌进下巴上翻开的肉裂子里腌得钻心。玄微悬着的冰刀尖子虚虚割着他后脖子皮。师父胸口那点碎骨边的雪沫子在他血糊糊的视野里跳动,像烧着的一点烟星火。
锁链碾着他肩胛骨缝里的嫩肉。
右臂骨缝里蛰伏的凶物还在低烧。
顶进去?冰壳子底下就剩一把渣。
还是……等?
等那把渣子自己从冰里顶出来?
背上的寒气压得石头耳朵里嗡鸣一片。
师父眼窟窿里断了一根的血丝死气腾腾地横在灰翳上。
石头的喉结艰难地往下沉。
堵着泥沙的嗓子眼碾了几碾,一个气音闷着血渣子淌出来。
“……等……”
声儿比气音大不了多少。
耗尽了石头憋在肺管子底的最后一丝活气。
像雪窝子边上最后半片烂叶子掉在冰面上。
骨刺死死抵着冰皮子的尖锐力道却微妙地散了一丝。不再是要撕开一切冲进去,反倒像是……撑住底下那层薄冰,让它别那么快塌了。
师父胸肋骨裂口的皮肉底下,那几道化开的雪沫子没了寒气压顶,缓慢地往下洇开一小片。
冰皮下头那点将碎未碎的东西,没了骨头戳过来的死命挤压,竟极其艰难、极其迟缓地……
往上……
拱起来……
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僵在师父冰冷腕子边的石头的手指头,蜷起的小指指节上面那块冻木的皮子,碰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不是冻透的石头。是冻透的硬东西底下……有一小块地方软了。微微的、硬顶着要钻出冰壳的一点热气。
石头沾着血泥的指关节贴住那儿。
冰封的河底下撞开了一条活鱼。
冒了个极细微、极细微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