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叶天命已经收拾好了栖身的岩洞。她用溪水仔细浇灭了昨夜篝火的最后一点余烬，又将洞口用树枝和藤蔓做了些遮掩。做完这些，她从包裹里取出最后一点粗面饼，就着皮囊里的溪水，慢慢吃完。
食物的储备需要补充了。
她系紧包裹，背好长剑，走出岩洞。晨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和素白的衣裙。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昨日观察到的、通往“青林镇”的那条土路走去。
路是被人和牲畜常年踩踏出来的，坑洼不平，两旁是茂密的灌木和稀疏的林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行人。有挑着柴捆的樵夫，有背着竹篓、里面装着新鲜山货的农妇，也有赶着毛驴、驮着货物的行商。他们大多行色匆匆，偶尔互相搭话，口音粗粝但鲜活。
叶天命放慢了脚步，刻意与这些行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她的衣着虽然简朴，但料子明显与本地常见的麻布粗棉不同，是她在上一个世界用兽皮换来的、一种质地细密柔韧的葛布。再加上她清冷的气质和背着的长剑，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能感觉到有几道好奇甚至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当她回望过去时，那些目光又迅速移开了。
她并不在意，只是默默观察着这些行人，倾听他们偶尔的交谈，继续学习这里的语言和风俗。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道路逐渐宽阔，两旁的田地也多了起来。前方，一片规模远比之前那个小村落大得多的聚落出现在视野中。
青林镇。
镇子外围是一圈低矮的土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用木栅栏勉强修补着。墙外散落着一些简陋的棚屋和摊位，形成了一片自发的小集市。此时日头渐高，集市上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喧闹而充满生气。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气味：新鲜果蔬的清香、熟食的油腻、牲畜粪便的骚臭、草药的苦涩、以及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复杂味道。
叶天命在集市入口处停下了脚步。她微微蹙眉，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嘈杂拥挤的环境，但她也知道，这里是她获取信息和物资最直接的地方。
她拉了拉头上的斗笠——那是她用路上找到的宽大树叶和细藤临时编的，虽然简陋，但能稍微遮掩一下面容。然后，她迈步走进了集市。
集市不大，但五脏俱全。有售卖米粮油盐的杂货摊，有摆着粗布成衣和针头线脑的布摊，有挂着风干兽肉和活禽的肉摊，也有摆放着各种草药、矿石甚至零星几件低劣法器的“修行者”摊位。
叶天命的目光主要落在那些贩卖草药、矿石和杂物的摊位上。她需要补充一些疗伤和辅助修炼的药材，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在一个售卖草药的老者摊位前蹲下。摊位上摆着十几样常见的草药，大多炮制粗糙，药性寻常。她仔细辨认着，偶尔拿起一株放在鼻尖闻闻，或掐下一点叶片揉搓感受。
“姑娘，要点什么？都是今早新采的，药性足！”老者操着浓重的口音招呼道，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女子。
叶天命指了指其中几样她认得的、有固本培元效果的草药，又指向角落里几块黑乎乎、不起眼的块茎状东西——那东西散发着一丝极淡的土属性灵气波动。
“这个，什么？”她尽量模仿着这几日听到的语调，声音清冷，吐字有些生硬。
老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哦，这个啊，‘地根子’，山里挖的，听说能补点土气，不过没啥大用，不值钱。姑娘要的话，搭头送你了。”
叶天命点点头，没有多说。她将选好的草药和那几块“地根子”放在一起，又从怀中取出那枚磨损的铜钱——这是她在上一个世界的主要货币，不知这里是否通用。
老者接过铜钱，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姑娘，这钱……看着倒是老物件，可咱们这儿不认这个。咱们这儿用‘灵砂’或者‘青林通宝’。”
灵砂？青林通宝？
叶天命沉默了一下。她没有这两种货币。她身上除了那几样零碎物品，就只有几块在上个世界边缘找到的、品质很一般的低阶灵矿石。
就在她考虑是否要用灵矿石交换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有些油滑的声音：
“哟，老孙头，生意不错嘛。这位姑娘面生得很，是外乡人？”
叶天命侧头看去，只见三个穿着短打劲装、腰佩刀剑的男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留着两撇鼠须的瘦削汉子，正斜着眼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背着的长剑和那几样草药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贪婪。另外两人一高一矮，都是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抱着胳膊站在后面。
那卖草药的老者看到这三人，脸色微微一变，赔着笑道：“是虎爷啊……这位姑娘就是买点草药，已经……已经结清了。”
被称为“虎爷”的瘦削汉子嗤笑一声，没理会老者，而是朝叶天命走近了一步，脸上堆起假笑：“姑娘是第一次来咱们青林镇吧？不懂规矩也正常。这集市的摊位费、安全费，可都没交呢。看姑娘也不容易，这样吧，你把背上的剑给虎爷我瞧瞧，若是普通货色，虎爷我做主，帮你把费用免了，如何？”
话虽说得“客气”，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上她的剑了，想找个由头强取。
集市上附近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看了过来，但大多只是远远观望，没人出声，显然对这“虎爷”一伙颇为忌惮。
叶天命缓缓站起身，斗笠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瘦削汉子脸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瘦削汉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种眼神太冷了，不像寻常女子遇到麻烦时的惊慌或愤怒，反而像在看……一件死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但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身后还有两个小弟看着，他不能露怯。
“怎么？听不懂人话？”他脸色一沉，伸手就要去抓叶天命的肩膀，“把剑拿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叶天命的瞬间——
叶天命动了。
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只是微微侧身，便让那只手落了个空。同时，她右手抬起，没有去拔剑，只是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指如剑，朝着瘦削汉子的手腕轻轻一点。
没有剑气迸发，也没有灵力鼓荡。
但瘦削汉子却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紧接着是仿佛被烙铁烫到的剧痛！他惨叫一声，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去，只见手腕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焦黑的手指印记，皮肤下的血肉似乎都在瞬间失去了生机，变得干瘪发黑，并且那股诡异的死寂感觉正顺着经脉向上蔓延！
“妖……妖法？！”瘦削汉子又惊又怒，左手猛地拔出腰间的鬼头刀，刀身上泛起一层淡红色的、颇为暴烈的灵力光芒。“兄弟们，一起上！拿下这妖女！”
他身后那一高一矮两个汉子也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兵刃。高个子使的是一把厚背砍刀，矮个子用的是一对淬了蓝汪汪颜色的分水刺，两人身上也腾起灵力波动，虽然驳杂不纯，但比寻常武者强了不止一筹。
集市上顿时一阵骚动，人群慌忙向后退开，空出了一片场地。
叶天命依旧站在原地，斗笠微微抬起，露出下半张白皙清冷的面容。她看着呈三角阵型围上来的三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瘦削汉子率先发难，鬼头刀带着呼啸的破风声，裹挟着淡红色的暴烈灵力，直劈叶天命的头顶，势大力沉，显然走的是刚猛路子。同时，高个子的厚背砍刀拦腰横扫，封住她的退路，矮个子则身形一矮，一对分水刺毒蛇般刺向她的小腿，角度刁钻阴狠。
三人配合颇为默契，显然是惯常做这等以多欺少的勾当。
面对上下左右同时袭来的攻击，叶天命只是脚下轻轻一滑，素白的身影如同风中柳絮，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精妙到毫巅的步法，从刀光与刺影的缝隙间穿了过去。
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目标已经消失，招式顿时落空，气血一阵翻涌。
不等他们变招，叶天命已经出现在那矮个子身侧。她依旧没有拔剑，只是右手衣袖轻轻一拂。
衣袖拂过矮个子握着分水刺的手臂。
矮个子只觉得手臂一麻，随即骇然发现，自己那对淬了剧毒、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分水刺，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暗、粗糙，最后“咔嚓”一声，碎裂成了几段废铁！而他的手臂，从被衣袖拂过的地方开始，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干枯，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大量的生命力！
“啊——！”矮个子惊恐大叫，连连后退，抱着失去知觉的手臂，脸上满是骇然。
瘦削汉子和高个子见状，又惊又怒，对视一眼，同时低喝，将体内灵力催动到极致。瘦削汉子刀法一变，不再追求力量，而是幻化出数道虚实难辨的刀影，笼罩叶天命周身要害。高个子则怒吼一声，身上肌肉虬结，皮肤泛起淡淡的土黄色光泽，竟是以灵力强化了肉身，不管不顾地合身扑上，想要凭借蛮力将她抱住。
叶天命看着袭来的刀影和扑来的壮硕身躯，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变化——那是一种洞悉本质的平静。
她终于抬起了右手，握住了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剑柄。
拔剑。
动作依旧不快，甚至有些随意。
一道灰白色的、细若琴弦的剑光，自剑鞘中流淌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那剑光灰蒙蒙的，带着一种万物终焉的寂寥与死寂。
剑光划过瘦削汉子幻化出的刀影。那些虚实相间的刀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破灭、消散。瘦削汉子手中的鬼头刀，与那灰白剑光轻轻一触，刀身上淡红色的暴烈灵力如同被浇灭的火焰，瞬间黯淡、熄灭，紧接着，精钢打造的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嘭”的一声，碎成了数十片铁屑！
瘦削汉子握着光秃秃的刀柄，呆立当场，脸上血色尽褪。
剑光未停，轻轻点在了高个子泛着土黄色光泽、合身扑来的胸膛上。
没有刺入。
但高个子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他身上的土黄色光泽剧烈闪烁了几下，便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他低头，看到自己胸前衣物完好无损，但皮肤上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灰白色的指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虚弱感瞬间传遍全身，他膨胀的肌肉如同漏气般干瘪下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眼中满是惊恐与茫然。
从三人出手，到叶天命拔剑、剑光掠过、两人兵器毁、一人跪地，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
集市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素衣如雪、长剑已缓缓归鞘的年轻女子。那柄剑，依旧锈迹斑斑，仿佛刚才那道令人心悸的灰白剑光只是幻觉。
但地上碎裂的鬼头刀，矮个子手中断裂的分水刺，以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脸色灰败的高个子，无不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叶天命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还握着刀柄、呆若木鸡的瘦削汉子脸上。
她的声音清冷平静，通过这几日的学习，已能勉强组织出简单的句子：
“滚。”
只有一个字。
瘦削汉子浑身一颤，如蒙大赦，也顾不得面子和小弟，扔下刀柄，连滚爬爬地转身就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矮个子也搀扶起瘫软的高个子，跌跌撞撞地跟着逃离了集市，模样狼狈不堪。
叶天命不再看他们。她转过身，重新走到那卖草药的老者摊前。
老者此刻已是面如土色，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叶天命从怀中取出两块拳头大小、泛着微弱青白色光泽的低阶灵矿石，放在摊位上。这是她在上个世界找到的“风纹石”，品质一般，但蕴含的灵气比这个集市上大多数东西都纯净得多。
“这个，换。”她指了指刚才选好的草药和地根子，又补充了一句，“够吗？”
老者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够，够！太够了！姑娘……不，仙子，您收好，收好！”他手忙脚乱地将草药包好，连同那几块地根子一起，恭敬地递给叶天命，甚至不敢去碰那两块灵矿石。
叶天命接过草药包，点了点头，收起灵矿石，转身离开了摊位。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好奇、敬畏、恐惧、猜测……
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出了这片外围集市，朝着青林镇的土墙大门走去。身后，隐约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好厉害的剑法！那是什么路数？从未见过……”
“那灰白色的剑光……看着就心里发毛！”
“黑虎那帮人这次踢到铁板了！”
“素衣服，背锈剑……以后见了可得绕着走……”
“这位女修，怕是来历不凡……”
叶天命听着身后隐约的议论，面色平静无波。她知道，“素衣女剑修”的名号，或许会开始在这个小镇流传。但这并非她本意，只是麻烦找上门时，必要的应对。
她刻意控制了出手的分寸。没有杀人，甚至没有造成不可逆的重伤。只是用寂灭剑意，摧毁了对方的兵器，短暂侵蚀了他们的部分生机和灵力，使其失去战斗力，并留下足够深刻的教训。
足够了。
她来此是为了寻找信息，恢复实力，不是为了结仇或扬名。
走进青林镇的土墙大门，里面的街道比外面集市规整许多，两旁是高低错落的店铺和民居。行人依旧不少，但似乎秩序更好一些。
叶天命在镇子里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两旁的店铺招牌：酒楼、客栈、杂货铺、铁匠铺、药铺……还有几家门口挂着特殊旗帜、隐约有灵力波动的店铺，似乎是专门面向修行者的。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家看起来颇为古旧、门口挂着一块写着“博物斋”三字木匾的店铺上，停留了片刻。
那里，或许有她想要的东西。
但她没有立刻进去。经过刚才的冲突，她需要更加谨慎。
她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位置相对偏僻的小客栈，要了一间最便宜的单人房。关上门，将草药包放下，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刚才的战斗很短暂，却让她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了初步的了解。
灵力是基础，运用方式多样，有偏向刚猛爆裂的，有强化肉身的，也有配合兵器、带有些许属性特质的。但层次普遍不高，至少她遇到的那三人，灵力驳杂，运用粗糙，远不如她在洪荒碎片世界后期遇到的那些凶兽首领，更别提时空断层中的危险了。
她的寂灭剑意，在这里显得格外“特殊”和“强大”。那种直接侵蚀生机、瓦解灵力结构、甚至让物质“衰老”崩解的特性，对此界的修士而言，恐怕是闻所未闻的。
这是优势，但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她需要尽快掌握这里的语言，了解更多关于修行等级、势力分布、乃至可能存在的“跨界”信息。同时，也要继续恢复和提升实力。
道心映照下，刚才挥剑时，她心中并无杀意，也无愤怒，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剑招是为了清除障碍，是为了继续前行。那份纯粹的守护与追寻之念，让她的剑意少了些过往的狠戾，多了份内敛的锋芒。
她轻轻握了握拳。
路还很长。但第一步，已经迈出。
窗外，阳光正好。青林镇的喧嚣渐渐传入耳中，这是一个鲜活而真实的世界，是她漫长寻找之路上，又一个需要了解、适应、并最终跨越的站点。
她关上窗户，回到床边坐下，拿起那包草药，开始分拣、处理。
生活要继续，修行要继续，寻找……更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