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成了呼吸,虚弱成了脉搏。
叶青儿躺在戈壁的浅坑里,像一具被遗弃的残破陶俑。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疼痛。三个黯淡的太阳在灰白的天幕上缓缓移动,投下的光线冰冷苍白,没有丝毫暖意。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过去了半天,或许只有几刻钟。
但干渴如同跗骨之蛆,一刻不停地啃噬着她残存的意识。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感。嘴唇早已干裂出血,血痂混合着沙尘,在唇上结成暗红色的硬壳。
她必须动起来。
不是为了恢复力量,不是为了追寻大道——那些都太遥远了。此刻最原始、最紧迫的需求只有一个:水。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她再次将全部精神凝聚在右臂。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那块岩石上微乎其微的湿润——那太少了,根本不够。她需要找到更多。
目光缓慢地扫视周围。
浅坑边缘,约莫三丈外,有一道自然形成的、窄而深的岩缝。岩缝两侧的岩石颜色较深,背阴处的表面似乎……比周围的戈壁要显得稍微“润”一些?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若非她此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寻找水源”这件事上,几乎不可能注意到这细微的色差。
那就是下一个目标。
她开始移动。
不是走,甚至不是爬——以她现在的状态,连爬行的动作都太过奢侈。她用的是“拖”。
左臂完全使不上力,软绵绵地瘫在身边。右臂肘部勉强还能弯曲。她就用右肘抵住地面,配合还能微弱动弹的腰部力量,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向着岩缝的方向……拖行。
砂砾摩擦着后背早已破损的衣物和裸露的皮肤。每一次拖动,都能感觉到粗糙的石粒硌进皮肉。疼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机械的感知:阻力很大,地面很硬,移动很慢。
半尺。
一尺。
她停下来,喘息——如果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胸腔起伏还能称为喘息的话。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又开始沉向深渊。但每当黑暗即将彻底吞没她时,胸口那点微弱的生机光点就会勐地一跳,将她硬生生拉回。
不能停。
停下,就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她再次凝聚力气,拖动。
汗水?没有。她的身体早已干涸到连出汗的奢侈都没有了。只有皮肤表面那层焦黑的死皮,在摩擦中簌簌脱落,露出下面更加暗澹无光、布满细微裂纹的血肉。
时间在拖行的沙沙声中流逝。
三个太阳的位置似乎偏移了一小段距离。
终于,她的右肩,触碰到了岩缝边缘冰凉的岩石。
她停下来,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然后勐地一挣——将上半身,硬生生“滚”进了那道狭窄的岩缝之中!
岩缝内部比外面更加阴冷。空间狭窄,仅能容一人侧卧。但好处是,这里背阴,风小,而且……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岩缝底部。
那里,在几块交错岩石的凹陷处,有一小片……暗色的湿痕?面积比之前那块岩石上的要大得多,大约有巴掌大小。湿痕表面甚至还能看到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水珠反光。
是夜间低温凝结的露水?还是这颗星球稀薄大气中某种水汽在特定地形下的汇集?
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有“水”的迹象——比之前多得多的迹象!
活下去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
她侧躺着,用还能动的右手,开始极其小心地清理那片湿痕周围的碎石和砂砾。手指早已僵硬麻木,动作笨拙得像不是自己的。但她异常耐心,一点一点地将较大的石块拨开,将细砂拂去,露出下面颜色更深的、微微湿润的岩土。
然后,她做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和时间的事。
她将自己破损的、仅存的左边衣袖,艰难地撕扯下来——这个过程又耗费了她近半刻钟的力气。布料早已脆化,一扯就破,但她最终还是得到了一块约莫两只手掌大小的、相对还算完整的粗布片。
她用右手捏着布片的一角,极其小心地,将其平铺在那片湿润的岩土表面。
布片迅速吸收着岩土中微量的水分,颜色从灰白慢慢变成深灰。
她等待着。
耐心得像一尊石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凭借心跳和呼吸的微弱节奏估算着——她将布片轻轻拎起。
布片沉了一些,触手冰凉。
她将布片凑到唇边,用牙齿咬住一角,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挤压。
一滴。
两滴。
三滴。
浑浊的、带着明显土腥味和矿物质气息的液体,从布片中渗出,滴落在她干裂的嘴唇上,顺着缝隙渗入口中。
冰凉。
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沙土味。
但对于她火烧火燎的喉咙和干涸的口腔来说,这无异于琼浆玉液!
她贪婪地、却又极其珍惜地吞咽着那微不足道的几滴水。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但她毫不在意。
布片被挤干了。
她将其再次铺回岩土表面,继续等待。
如此反复。
每一次,都只能得到几滴浑浊的液体。
但她毫不气馁。
每一次吞咽,都让她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旺盛一丝。
当布片第三次被挤干,她感觉自己喉咙里的灼烧感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缓解。虽然依旧干渴,但至少,那种随时可能因为脱水而彻底昏迷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接下来,是“容身之所”。
岩缝虽然能挡风,但太狭窄,地面也不平整,硌得她全身骨头生疼。而且,若遇下雨——虽然看这荒凉戈壁的样子,下雨的概率极低——这里可能会积水。
她需要一处更安全、更“像样”一点的临时栖身地。
目光再次扫视。
岩缝外侧,约莫五尺处,有一块半人高的、相对平整的岩石板。石板紧挨着一处低矮的岩壁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L”形夹角。
那里不错。
背靠岩壁,头顶有石板延伸出的少许遮挡,地面相对平坦。
她再次开始了艰难的“迁徙”。
从岩缝到那个夹角,区区五尺距离,她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当她的身体终于“滚”进那个夹角,背靠着冰凉但相对平整的岩壁时,她感觉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瘫在那里,像一滩烂泥,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个太阳已经移动到了天幕的另一侧,光芒依旧苍白冰冷。戈壁上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卷着砂砾打在岩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她凭借心跳计数,大约一千五百次心跳后——她再次强迫自己“动”起来。
这次的目标,是“加固”这个临时的“家”。
她用右手,在身边摸索着,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边缘相对锋利的石块。
然后,她开始用这块石头,极其缓慢、极其费力地,挖掘身下和周围相对松软的砂土。
挖掘的动作笨拙而低效。石块的边缘很快就被磨钝,她不得不经常更换。每挖几下,就要停下来喘息、积蓄力气。
但她坚持着。
一点一点,将夹角内的砂土挖松、挖开,堆到外侧,形成一个浅浅的“坑”。又从稍远的地方,拖来一些相对扁平的石片,铺在坑底——虽然依旧坚硬,但至少比直接躺在砂砾上要好一些。
然后,她开始收集周围散落的、大小合适的石块。
她用这些石块,沿着夹角的两侧,垒起两道矮矮的、不到一尺高的“墙”。墙垒得很粗糙,石块大小不一,缝隙很大,但至少能挡一部分风,也能给她一种微弱的“庇护感”。
当做完这一切,三个太阳中的两个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只剩下最后一个,散发着暗红色的、如同余烬般的光,将戈壁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
天要黑了。
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白天的冰冷变成了刺骨的严寒。风更大了,带着尖锐的呼啸,卷着砂砾从她垒起的矮墙缝隙中钻进来,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如同细针扎刺。
她蜷缩在石片铺就的浅坑里,背靠着岩壁,将自己残破的身躯尽可能缩成一团。
寒冷深入骨髓,让她本就微弱的生机光点更加摇曳不定。
不能睡。
在这种极寒中睡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做点什么。
她再次将意念沉入体内。
干涸的经脉中,那缕微弱得太初寂灭灵力几乎停滞不动。外界的严寒和这个世界的法则压制,让它的运转更加艰难。
但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强行推动它。
而是……尝试“感应”。
感应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稀薄而陌生的“灵气”——或者说,是一种混杂着多种属性能量的、更加原始狂躁的天地能量。
她放空心神,不再抗拒外界的法则压制,也不再执着于运转自己的功法。只是单纯地,用那颗晶莹剔透的剑心,去“触摸”周围环境中流淌的能量。
起初,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有冰冷,只有压制。
但她异常耐心。像猎人潜伏,像水滴石穿。
不知过了多久,在绝对的专注与寂静中,她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那是一缕极其微弱、冰冷、带着某种“锋锐”与“沉重”双重特性的能量流,从她身下的岩石深处,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这不是洪荒那种相对温和、易于吸收的天地灵气。它更加“粗糙”,更加“霸道”,属性也更加混杂不明。若强行引入体内,很可能会与她的太初寂灭灵力产生剧烈冲突,甚至损伤经脉。
但叶青儿没有放弃。
她的剑心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妙的频率震动。
不是对抗,而是……尝试“共鸣”。
她不再试图用寂灭剑意去“归无”或“排斥”这股能量,而是尝试着,用剑心中“太初”的那一面——那包容万物、演化万方的本源特性——去“接触”它,“理解”它。
就像在混沌通道中做的那样,只是更加小心,更加缓慢。
接触。
分析。
不是分析它的整体,而是分析它最基础、最原始的“能量构成”。
冰冷,是因为……“水”或“冰”属性的变异?
锋锐,是因为……“金”属性的表征?
沉重,是因为……“土”属性的基底?
极其破碎的信息,通过剑心的共鸣,反馈回来。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对现在的她几乎毫无用处。
但这个过程本身,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当她不再试图“对抗”这个世界的法则和能量,而是尝试去“理解”和“共鸣”时,外界那股无处不在的“压制感”,似乎……减弱了极其微小的一丝?
就像紧绷的弓弦,稍微松弛了头发丝那么细的一点点。
而就是这“一点点”,让她体内那缕近乎停滞的灵力,得以极其缓慢地、重新开始了运转!
虽然依旧滞涩,虽然运转一周天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心神,虽然转化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但它在动!
它在吸收外界那粗糙狂躁的能量,经过剑心的“过滤”与“转化”,变成一丝丝更加凝实、更加贴近这个世界法则基础的、微弱的太初寂灭灵力,滋润着她干涸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身躯!
伤势的恶化,终于……停止了。
甚至,在那一丝丝新生灵力的滋养下,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传来了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麻痒感?
那是伤口开始最基础愈合的迹象!
夜,深了。
最后一个太阳也彻底沉入地平线。无边的黑暗笼罩戈壁,只有星空投下冰冷微弱的光。气温降至冰点以下,岩石表面甚至结起了薄薄的白霜。
蜷缩在简陋石穴中的身影,一动不动。
唯有胸口处,那点微弱的生机光点,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如同在这陌生而严酷的世界里,敲响的第一声微弱的、不屈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