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外十里有座“退思园”,原是前明御史的旧宅,如今归江南盐商总纲秦万山所有。这日午后,徐庆超换了身月白长衫,将绣春刀藏于腰间暗袋,只带薛树英一人,借着巡查民情的由头,悄然来到园外。
园内亭台楼阁依水而建,曲廊回环,荷风送香。秦万山已在园门等候,见徐庆超到来,忙拱手行礼:“徐大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他年约五十,身着锦缎便服,面容富态却眼神锐利,正是和珅在江南盐商中的头号心腹。
徐庆超颔首回礼:“秦总纲不必多礼。此番前来,一是叨扰贵园清净,二是想向总纲请教江南盐务近况。”他深知秦万山表面是盐商领袖,实则掌控着和珅在江南的财路,今日前来,既是虚与委蛇,更是为了打探虚实。
秦万山引着二人入园,穿过栽满修竹的小径,来到湖心亭中。亭内早已摆好茶席,紫砂茶具玲珑剔透,龙井新茶香气氤氲。“大人请用茶。”秦万山亲手为徐庆超斟茶,“江南盐务承蒙朝廷体恤,虽有白莲教作乱,倒也未曾耽误运销。只是近日听闻黑石山匪患猖獗,怕是会影响盐船通行。”
徐庆超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却扫过亭外的水面。荷叶田田,锦鲤嬉戏,看似太平无事,实则暗处不知藏着多少眼线。“秦总纲消息灵通。”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黑石山的匪患,本大人已有处置,不日便可肃清。倒是有一事想请教总纲,前日调用盐商船队时,听闻贵商帮的船只,近来常往太湖深处行驶,不知是运送何物?”
秦万山眼神微变,随即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太湖深处有几处盐场,近来雨水丰沛,盐产量大增,故而船只往来频繁些。徐大人若是不信,可随时派人查验。”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却难掩一丝慌乱。
徐庆超心中冷笑,他早已收到密报,盐商船队近期频繁运送的并非食盐,而是私藏的兵器与赃银。只是此刻没有证据,不便点破。“总纲说笑了,本大人自然信得过你。”他话锋一转,“只是和珅大人特意嘱咐,江南局势复杂,盐商作为朝廷支柱,需谨言慎行,切勿与匪类有所牵扯,免得惹祸上身。”
提及和珅,秦万山神色愈发恭敬:“中堂大人的教诲,小人时刻铭记在心。江南盐商世代受朝廷恩惠,岂敢有半分异心?若有任何不法之徒妄图拉拢,小人定当第一时间禀报大人。”
二人正说着,一名家仆匆匆走来,在秦万山耳边低语几句。秦万山脸色微变,随即对徐庆超道:“大人恕罪,府中有点急事,容小人暂退片刻,即刻便回。”
徐庆超点头应允:“总纲自便。”
秦万山离去后,薛树英低声道:“大人,这秦万山神色可疑,怕是在隐瞒什么。”
徐庆超端起茶杯,目光落在亭柱上的一幅楹联上,联云“退思补过存仁心,济世经商守正道”,字迹圆润,竟是和珅的手笔。“他自然要隐瞒。”徐庆超缓缓道,“这退思园看似是修身养性之地,实则是和珅在江南的情报中枢。秦万山刚才接到的消息,多半与我们有关。”
话音刚落,便听亭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徐庆超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正沿着曲廊缓缓走来。她年约二十,容貌清丽,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像是园中侍女。
女子走到亭外,见徐庆超二人,微微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徐庆超摆手:“不必多礼。你是园中侍女?”
女子点头:“回大人,奴婢名叫晚晴,是负责打理这湖心亭的。见大人茶凉了,特来为大人续茶。”她说着,提起竹篮,拿出茶壶,为徐庆超续上热茶。
薛树英目光警惕地盯着晚晴,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徐庆超却示意他不必紧张,仔细打量着晚晴。这女子虽身着侍女服饰,却举止优雅,眼神清澈,不似寻常丫鬟。
晚晴续完茶,正要退下,却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大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庆超心中一动:“但说无妨。”
晚晴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大人此番南下查案,前路凶险。秦总纲看似恭敬,实则心怀鬼胎,还请大人务必小心。”
徐庆超心中一凛:“你怎会知晓这些?”
晚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奴婢本是苏州府通判之女,三年前家父因揭发盐商贪腐,被秦万山陷害入狱,含冤而死。奴婢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混入退思园,就是为了寻找秦万山贪腐的证据,为家父报仇。”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徐庆超面前,“这是家父的遗物,还请大人过目。”
徐庆超接过玉佩,只见玉佩上刻着“清正廉明”四字,质地与他腰间的暖玉相似,却是官制玉佩。“你父亲名叫什么?”
“家父姓沈,名仲元。”晚晴低声道,“当年家父查出秦万山勾结官员,私吞盐税,还与白莲教有往来,正要上报朝廷,却被秦万山反咬一口,诬陷家父通匪,打入死牢。”
徐庆超心中了然,沈仲元的案子他曾有所耳闻,只是当时和珅从中作梗,此案不了了之。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遇到他的女儿。“你可有证据证明秦万山的罪行?”
晚晴点点头,从竹篮中取出一卷纸,悄悄递给徐庆超:“这是奴婢暗中记下的盐商船队运送私货的账目,上面有具体的时间、地点和数量。秦万山还在园中密室藏了许多与和珅往来的密函,只是密室守卫森严,奴婢无法靠近。”
徐庆超接过账目,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盐商船队的行踪,果然有多处与太湖深处的隐秘地点对接,时间也与李明哲贪腐案的时间线吻合。“多谢姑娘。”他将账目收好,“你放心,本大人定会为你父亲昭雪沉冤。只是你留在园中太过危险,不如随我离开?”
晚晴摇摇头:“不行。密室中的密函是扳倒秦万山和和珅的关键,奴婢必须找到。大人放心,奴婢会小心行事。若有新的线索,奴婢会想办法告知大人。”她说着,深深看了徐庆超一眼,转身沿着曲廊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薛树英看着晚晴的背影:“大人,这女子的话可信吗?会不会是秦万山设下的圈套?”
“不好说。”徐庆超将账目藏于怀中,“但这账目看似真实,且沈仲元的案子确有蹊跷。不管她是不是圈套,我们都可借此机会,查清秦万山的罪行。”他站起身,“我们先离开这里,免得引起秦万山的怀疑。”
二人刚走出湖心亭,便见秦万山带着几名护卫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徐大人,让您久等了。不知大人还有何指教?”
“无事了。”徐庆超神色平静,“今日叨扰总纲,多谢款待。本大人还要回镇衙处理公务,先行告辞。”
秦万山挽留道:“大人不再多坐片刻?园中还有几处景致,不妨让小人引大人一观。”
“不必了。”徐庆超迈步便走,“总纲若是有空,可多关注盐船安全,莫让匪患影响了盐务。”
秦万山看着徐庆超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待徐庆超二人离去后,他立刻对身边的护卫道:“去查查刚才那个叫晚晴的丫鬟,她刚才在湖心亭与徐庆超说了些什么。”
“是!”护卫领命而去。
秦万山回到书房,心中焦躁不安。徐庆超突然到访,又与晚晴在湖心亭密谈,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他走到书架前,转动一本《盐铁论》,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隐秘的密室。密室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还有许多密封的信函。秦万山拿起一封标注着“加急”的信函,拆开一看,里面竟是和珅的亲笔,让他尽快转移密室中的密函和赃银,以防徐庆超查抄。
“徐庆超,你敢跟中堂大人作对,简直是自寻死路!”秦万山咬牙切齿,立刻吩咐手下,“备船!今晚就将密室中的东西转移到太湖中的秘密岛上去!”
与此同时,徐庆超与薛树英已回到清风镇临时衙署。徐庆超将晚晴提供的账目交给王仲瞿:“王先生,麻烦你核对一下这账目,看看能否与李明哲贪腐案的证据对上。”
王仲瞿接过账目,仔细翻阅起来,越看脸色越凝重:“徐大人,这账目与我们查获的李明哲贪腐记录完全吻合!秦万山不仅私吞盐税,还为白莲教提供资金和兵器,罪证确凿!”
徐庆超点点头:“如此看来,晚晴所言非虚。秦万山的退思园,藏着和珅在江南贪腐的关键证据。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密室,拿到那些密函。”
薛树英道:“大人,退思园守卫森严,尤其是密室周围,更是高手云集。硬闯恐怕不行。”
“硬闯自然不行。”徐庆超沉吟道,“晚晴说她会想办法打探密室的位置和守卫情况,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另外,秦万山既然收到了和珅的密令,必定会尽快转移证据。我们要密切监视退思园的动静,一旦发现他们转移财物,便立刻出手拦截。”
正说着,一名玄甲卫匆匆来报:“大人,退思园方向传来消息,秦万山刚刚召集了大批护卫,还备了三艘快船,似乎要转移什么重要东西。”
徐庆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来得正好!薛树英,你立刻带二十名玄甲卫,乔装成渔民,潜伏在太湖岸边,一旦发现秦万山的船队,便悄悄跟踪,待他们行至半途,再动手拦截。切记,要留活口,还要保护好那些密函和赃银。”
“是!”薛树英领命,立刻下去部署。
徐庆超又对王仲瞿道:“王先生,你立刻起草一份奏折,将秦万山的罪证整理清楚,待拿到密室中的密函后,一并上报朝廷。”
王仲瞿应允:“大人放心,在下这就去办。”
当晚,月色朦胧,太湖水面平静无波。秦万山亲自带领护卫,将密室中的金银珠宝和密函装上快船,趁着夜色,悄然驶离退思园码头,向太湖深处的秘密岛驶去。他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夜色,心中暗自庆幸:只要将这些东西转移到秘密岛,就算徐庆超查到什么,也没有确凿证据。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薛树英早已带着玄甲卫,乘坐渔船,潜伏在航道两侧。待秦万山的船队行至三河口时,薛树英一声令下,渔船立刻围了上去。
“秦总纲,深夜出行,不知要往何处去?”薛树英站在渔船上,目光锐利地盯着秦万山。
秦万山心中一惊,强作镇定:“薛护卫这是何意?老夫只是带着货物去盐场,与你何干?”
“盐场?”薛树英冷笑,“秦总纲怕是在欺瞒在下吧?这些船上装的,恐怕不是食盐,而是贪腐的赃银和勾结匪类的密函!”
“胡说八道!”秦万山怒喝,“老夫乃朝廷认可的盐商总纲,岂容你污蔑?护卫们,给我把这些狂徒赶出去!”
随着秦万山一声令下,船上的护卫立刻拔出兵器,与玄甲卫展开厮杀。玄甲卫皆是精锐,身手矫健,而秦万山的护卫虽也有些武艺,却大多是市井无赖出身,哪里是玄甲卫的对手?不多时,便有多名护卫被打倒在地。
秦万山见状,心中大乱,转身就要跳入水中逃生。薛树英早有防备,纵身跃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反手将其捆住。“秦总纲,你就别想逃了。”
就在这时,一艘快船突然从暗处冲出,船上站着几名身着黑衣的汉子,正是白莲教的教徒。为首者冷笑道:“薛树英,竟敢坏我们教主的大事,今日便让你葬身太湖!”
原来,秦万山与白莲教早有约定,若遇拦截,白莲教会派人接应。这些黑衣汉子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玄甲卫顿时陷入苦战。
薛树英心中一凛,他没想到白莲教会在此刻出现。眼看玄甲卫渐渐不支,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玄甲卫道:“你们继续拦截船队,保护好赃银和密函,我来对付这些黑衣教徒!”说罢,他拔出佩刀,纵身跃向黑衣汉子的快船。
黑衣教徒首领见状,挥刀迎了上来:“薛树英,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两人刀光剑影,打得难解难分。薛树英的武艺本就精湛,再加上为朝廷效力的浩然之气,渐渐占据上风。而玄甲卫也趁机稳住阵脚,将秦万山的护卫全部制服。
秦万山被捆在船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完了。
黑衣教徒首领见大势已去,心中暗道不好,虚晃一招,想要跳船逃生。薛树英岂能容他逃脱?纵身追上,一刀砍在他的后背。黑衣教徒首领惨叫一声,倒入水中,很快便没了动静。其余黑衣教徒见状,纷纷跳水逃窜,却被早已埋伏在水中的玄甲卫一一抓获。
薛树英回到秦万山的船上,看着满船的赃银和密函,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让人将秦万山押上渔船,又命玄甲卫将赃银和密函仔细清点、封存,然后带着船队,返回清风镇。
次日清晨,徐庆超在临时衙署升堂,审问秦万山。秦万山起初还想顽抗,拒不认罪,但当徐庆超拿出账目、赃银和部分密函时,他再也无法抵赖,只好如实招供。
据秦万山交代,他多年来一直充当和珅在江南的爪牙,私吞盐税、勾结白莲教、陷害忠良,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而密室中的密函,更是详细记录了和珅在江南的贪腐网络,涉及多名朝廷官员和地方恶霸。
徐庆超看着手中的供词,心中感慨万千。和珅在江南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若不是晚晴提供线索,若不是薛树英及时拦截,恐怕这些罪证早已被转移,秦万山也会逍遥法外。
就在这时,一名玄甲卫匆匆来报:“大人,退思园传来消息,晚晴姑娘被秦万山的余党发现,不幸遇害了。”
徐庆超心中一沉,晚晴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他没想到,这位弱女子,为了替父报仇,竟不惜以身犯险,最终献出了生命。“厚葬晚晴姑娘。”徐庆超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待此案了结,本大人定会奏请陛下,追封沈仲元父女,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处理完秦万山的案子,徐庆超立刻将所有罪证整理完毕,连同王仲瞿起草的奏折,一并派人快马送往京城。他知道,这封奏折一旦上报,必然会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和珅绝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想方设法阻挠此案的审理。
而远在京城的和珅,此刻正站在书房中,看着秦万山被擒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可怕。“徐庆超,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一拳砸在案桌上,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老夫的厉害!”
他转身对身后的刘全道:“立刻传我的命令,让江南的所有眼线全部行动起来,务必阻止徐庆超的奏折送到陛下手中。另外,派人通知白莲教的‘天运教主’,让他尽快在江南制造混乱,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时间。”
“是,中堂大人。”刘全领命,匆匆离去。
和珅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徐庆超,刘墉,你们以为扳倒了秦万山,就能动摇老夫的根基?简直是痴心妄想!江南的水,深得很,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活着走出江南!”
清风镇的烛火再次燃起,徐庆超站在衙署的窗前,望着远处的太湖。他知道,秦万山被擒,只是这场斗争的一个开始。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和珅更加疯狂的反扑,以及白莲教暗藏的杀机。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念。
他握紧手中的绣春刀,刀身映着烛光,闪烁着不屈的锋芒。只要他坚守正义,与刘墉、薛树英等人同心协力,就一定能查清所有真相,将和珅及其党羽绳之以法,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而此刻,太湖深处的秘密岛上,白莲教的“天运教主”正站在祭坛上,望着手中的密令,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江南悄然酝酿。朝堂与江湖的锋芒对决,即将进入更加激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