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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隘口的晨光刚刺破云层,寒雾还凝在枯草尖上,就见远处草原尽头涌来一片黑云。

黑风部落的四千骑兵踏着未化的残雪,铁蹄碾得冻土咚咚作响,像一股裹挟着沙砾的黑色洪流,朝着隘口猛冲过来。

伊稚特木尔勒住马缰,狼皮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眼里燃着狂傲的光。

怀里那块硬邦邦的突厥奶酪干硌得肋骨生疼。

这是部落最后一块存货,阿古拉家的小儿子上次盯着它看了半个时辰,他都没舍得给。

他低头看了眼马侧挂着的沙土袋,那是昨夜让部众连夜装的漠北细沙,心里冷笑一声:大周的火油渠,今日便用草原的沙子填了!

他举起狼牙棒,声音像寒冬里的狼嚎,刺破晨雾:“踏平隘口!烧了云州互市!抢光代州粮仓!让李崇知道,黑风部落的狼崽,从不吃施舍的粮!”

隘口城楼上,李崇放下千里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稳如磐石。

他扫过黑风部落的阵形——前队是轻骑,腰间别着弯刀,马背上捆着沙土袋,显然是想先填火油渠、冲开隘口;中队是重甲骑兵,人披铁铠、马带皮甲,手里挺着长枪,是冲锋的主力;后队跟着几辆粮车,却只派了十几个老弱看守——果然如他所料,伊稚特木尔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把所有精锐都压在了前面,赌的就是“沙子填渠、骑兵冲锋”的旧招。

“按计划行事!”李崇厉声下令,声音透过寒风传到隘口两侧,“鹰眼,带斥候队往东侧荒道撤,把‘破绳子’露给他们看!”

赵烈攥紧大砍刀,玄色披风扫过积雪,高声应道:“老李放心!保管让他们踩得心甘情愿!”

说着便带着斥候队退到荒道两侧的矮坡后,只留下几道浅浅的马蹄印,仿佛真是怯战而逃。

黑风部落的前队见守军撤退,个个欢呼着加速冲锋。

哲别一马当先,手里的弯刀劈断隘口前的矮木,大喊:“首领说了,第一个进隘口的赏五石粮!冲啊!”

轻骑们跟着嘶吼,马蹄踏过青石板,震得隘口两侧的岩石簌簌掉渣。

可刚冲到隘口中段,脚下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他们踩中了武越设的绊马索!

铜铃的脆响在隘口回荡,像是开战的信号。

两侧崖壁上突然站起密密麻麻的燕云骑弓箭手,苏凌霜立于崖壁最高处,玄色劲装被风扯得贴住脊背,右手扣弦的指节泛白,目光如鹰隼锁定冲在最前的哲别。

见他弯刀即将劈向一名年轻弓箭手,她手腕微转,箭尖擦着哲别手背飞过,精准钉进他马前的冻土,箭羽震颤间,哲别惊得勒住马缰,那名小兵趁机滚到岩石后,对着崖壁高声道谢:“谢苏统领!”

苏文清挥下红旗,厉声喝道:“放硫磺箭!”

箭雨瞬间倾泻而下,箭尖裹着的硫磺遇风即燃,射中轻骑的皮甲、马毛,火焰“腾”地燎起,像无数条火蛇缠上人马。

马匹受惊嘶鸣,前蹄扬起,把骑兵甩落在雪地里;有的骑兵刚爬起来,就被后续冲来的马队踩倒,隘口中段瞬间乱成一团,惨叫声混着马嘶,裹在浓烟里往上飘。

“废物!”伊稚特木尔怒吼着,率中队的重甲骑兵往前冲,“填渠!把沙子袋都扔进去!平了这火油渠!”

重甲骑兵立刻翻身下马,扛起沙土袋往火油渠里扔——漠北的细沙簌簌落下,很快就盖过了渠里的火油,渠面渐渐填平。

伊稚特木尔见状,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大周的伎俩,终究抵不过草原的沙子!

可就在这时,隘口西侧突然传来周达的吼声:“点火!”

话音刚落,火油渠尽头的引线“滋滋”燃着,顺着渠底的暗槽窜向中段。 原来那渠底早铺了浸过油的麻线,沙土袋填上去时,恰好压住了暗槽,让引线烧得更稳。

火舌猛地从沙缝里窜起,“轰”的一声,填渠的重甲骑兵瞬间被火焰吞没,惨叫声刺破耳膜。

更可怕的是,渠沿那些“染坊碎布”。

巴图鲁口中的“废料”,此刻竟也跟着燃了起来,原来那是苏文清特意让人浸了火油的引火布,此刻像一条条火带,把隘口中段围得严严实实。

“怎么会……”伊稚特木尔的独眼骤然收缩,他以为的废料,竟是催命的火种!

山坳里的张武见状,立刻高举长刀:“扔轰天雷!”

五十枚黑铁罐子同时掷出,“轰隆”声震得隘口两侧的积雪簌簌掉落。

重甲骑兵的马队被炸得人仰马翻,有的马匹被炸断了腿,倒在地上哀鸣;有的骑兵被掀飞出去,甲胄在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火焰顺着溅出的火油蔓延,很快就形成一道丈高的火墙,把黑风部落的骑兵困在了隘口中段,进不得,退不得。

“杀!”张武率人从山坳冲出来,手里的长刀专挑马腿砍——他记着苏文清教的战术,马一倒,骑兵就没了优势。

一名黑风骑兵挥刀向他砍来,张武弯腰躲过,同时一刀劈在马腿上,马匹吃痛跪倒,骑兵摔下来,被张武的士兵反手按住。

就在这时,南侧的沙丘后突然冲来一队突厥骑兵,弯刀劈向黑风部落的右翼——是阿史那默带着突厥右贤王部!

他们骑着大周给的壮马,手里握着互市换来的铁器,在黑风阵中穿梭,像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伊稚特木尔!你醒醒吧!”阿史那默对着他怒吼,声音裹在风里,“雪灾时你去借粮,我仓里的粟米是大周给的,牧民的棉袄是互市换的。这不是施舍,是靠双手换的安稳!你偏要带着族人往死路上冲!”

伊稚特木尔看着阿史那默的右贤王部骑兵。

那些曾和黑风部落一起在雪地里挨饿的人,此刻个个面色红润,手里的弯刀闪着寒光,哪里有半分“奴才”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雪灾最烈时,阿古拉的小儿子冻得发紫的手,攥着掺了半袋草籽的炒面,嚼得满脸通红,却还说“首领,俺不饿”。

心口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那些“踏平隘口”的狂傲,瞬间被碾碎成细沙。

他猛地挥起狼牙棒,朝着阿史那默冲去:“软骨头!我黑风部落不需要这样的安稳!”

可没冲几步,周达就策马拦在他面前,玄铁长枪直刺过来:“伊稚特木尔!你父亲败在镇北王萧策手下时,就该知道草原的规矩,早不是‘弱肉强食’了!”

周达举枪格挡,“当”的一声脆响,狼牙棒撞在枪杆上,震得伊稚特木尔虎口发麻。

就在这时,苏文清从侧面突袭,墨影剑直刺伊稚特木尔的马腿——马匹受惊跃起,伊稚特木尔从马背上摔下来,重重砸在雪地里,狼牙棒脱手飞出。

他刚要爬起,一道红色的身影就冲了过来,鎏金刀抵住了他的咽喉——是红妆。

“伊稚特木首领,别挣扎了。”红妆的声音冰冷,眼里满是不屑,“你带四千骑兵来,想抢代州的粮仓,可你知道吗?互市的义仓里,商户们昨晚就打包好了粮种,等着分给归顺的部落,包括黑风部落的妇人孩子,只要你们愿意放下刀。”

伊稚特木尔的独眼猛地睁大——妇人孩子?

他想起昨夜帐外阿古拉家的女人哄孩子的声音,想起那孩子咳嗽时带着的沙哑,想起部落粮袋里掺着草籽的炒面,想起那些冻得直挺挺的牛羊……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黑风部落的后队见主将被俘,个个惊慌失措,纷纷往东侧的荒道逃。

可刚进荒道,就见赵烈带着燕云骑斥候队从矮坡后冲出来,点燃了荒道两侧的火油渠。

淡黄色的火焰顺着渠流蔓延,瞬间筑起一道火墙,把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投降不杀!”赵烈的吼声穿透火墙,黑风部落的骑兵们看着熊熊烈火,又看看周围围上来的燕云骑、阿史那默的右贤王部骑兵,终于放下了弯刀,跪倒在地。

巴图鲁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松了——或许,他之前的犹豫,不是错的。

清理战场时,陈生带着医官赶来,给受伤的士兵涂解毒膏。

“将军,黑风部落的毒箭是‘腐骨毒’,幸好药老提前熬了解药,没一人丧命。”

陈生递过一壶热水,“互市的王掌柜带着商户们来了,热粥和烤肉都备好了,还有给黑风俘虏的粗粮饼,说都是部落人能吃惯的。对了,王掌柜还带了些突厥奶酪,说是用草原沙棘果酿的,能补体力。”

伊稚特木尔被押到李崇面前时,仍梗着脖子,声音沙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黑风部落的人,绝不会归顺!”

李崇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我不杀你,也不逼你归顺。”

他指了指隘口外的互市方向,“你看。”

伊稚特木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互市的牌坊下,吐蕃商人正用毛皮换丝绸,突厥牧民抱着换来的茶叶笑出声,大周的粮商正给黑风部落的妇人递粮种——那妇人正是阿古拉的女人,手里还牵着个孩子,孩子正攥着一块白面馍馍,嘴角沾着糖霜,吃得满脸都是。

阳光洒在互市上,炊烟袅袅,没有马嘶,没有刀光,只有百姓们的笑声,裹在暖风中飘过来。

“那是阿古拉家的女人。”李崇轻声说,“昨夜你帐外哄孩子的那个。她今早带着部落的老弱来互市,王掌柜给了她十斤粮种,说等开春就能种,秋天的收成够他们吃半年。”

伊稚特木尔的喉结动了动,眼里的戾气渐渐散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奶酪干,那硬邦邦的触感突然变得刺眼——原来孩子们要的,从来不是抢来的粮仓,只是一块能吃饱的白面馍馍。

这时,阿史那默牵着一匹马走来,马背上驮着两坛马奶酒,酒坛上还系着沙棘果串。“伊稚特木尔,我知道你恨大周,恨镇北王萧策王爷。”

阿史那默把马奶酒放在他面前,“可雪灾时,你带着人来借粮,我仓里的粟米是大周互市换来的;现在我的牧民冬天不用饿肚子,孩子能穿绣花纹的棉袄——这些,都不是靠劫掠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你父亲当年败在镇北王萧策手下,不是因为大周的刀快,是因为他想抢的,正是百姓们想守的安稳。”

伊稚特木尔看着马奶酒上的沙棘果,又看了看远处互市的炊烟。

那炊烟里,有粮食的香,有布匹的暖,有他从未给过族人的安稳。

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雪灾,想起那些冻饿而死的牛羊,想起孩子们哭着要白面馍馍的声音……心里的那块冰,好像开始融化。

李崇让人解开他的锁链:“你走吧。要是想通了,就带着黑风部落的人来互市——我给你们留着粮种,留着互市的摊位。要是还想打仗,云州的防线,随时等着你来。”

夕阳西下时,伊稚特木尔骑着马,慢慢往漠北草原走。

他不时回头望向云州的方向,手里的狼牙棒不知何时已垂了下去。

风里飘来互市的笑声,飘来马奶酒的香,飘来粮种的气息。

他忽然明白,李崇说的“和平不是施舍”,是真的。

草原的规矩,不是只有马刀和劫掠;活下去的方式,也不是只有孤注一掷的冲锋。

远处的云州互市燃起了平安火,长桌上摆满了热粥、烤肉和沙棘奶酪,士兵们、商户们、牧民们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张武拿着刚记完的互市账本,跑到苏文清面前,兴奋地说:“苏将军,俺今天用突厥话跟阿古拉家的女人对了账,没出错!她说等开春种了粟米,要给俺送新米呢!”

苏文清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好样的!这才是守北境的法子——守住民心,比守住隘口更重要。”

李崇站在互市的高台上,望着热闹的景象,心里满是感慨。

这场仗赢的不是兵力,是“让族人活下去”的初心——伊稚特木尔想让黑风部落活下去,大周想让北境百姓活下去,阿史那默想让牧民活下去,所有人的初心聚在一起,就成了和平的根基。

阴山脚下,伊稚特木尔勒住马,最后望了一眼云州的方向。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干硬的沙棘奶酪,咬了一口,酸涩得难以下咽,可想起互市的白面馍馍,想起阿古拉家孩子的笑脸,他忽然笑了。

或许,下次来云州,他不用带马刀,只要带一张互市的摊位申请,就够了。

北境的风还在吹,可这一次,风里没有了刀光剑影,只有炊烟的暖,和民心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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