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烈日把无垠沙海烤得发烫,空气在热浪里扭曲成晃动的金带,连风掠过沙丘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一支骑兵如钢铁洪流般碾过沙砾,最前方的萧阿璃,亮银明光铠映着烈日,猩红织锦战袍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坐下照夜玉狮子踏沙无声,神骏得令人侧目。
与她并辔的柳彦舟,仍是青衫布履,背上硕大的藤制药箱压得肩线微沉,布衫下摆沾着沙尘,却丝毫不减眉目间的温润。
他忽然伸手,替阿璃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铠甲边缘的烫意时,眉梢轻蹙:“这甲白日晒得厉害,你若觉肩背发沉,便松半片甲叶透气,别硬扛。”
阿璃侧头看他,眼底褪去了面对将士时的凛冽,添了几分软意:“我无碍,倒是你——背着满箱药材走了三日,手都磨红了。”
她抬手碰了碰他手背,触到指节处新添的薄茧,那是连日整理药草、绘制舆图磨出来的。
柳彦舟失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裹住她因握缰而微凉的指尖:“有劳阿璃挂心。风沙虽厉,却不及人心诡谲。不过此地昼夜温差大,我已配好清热解暑的药散,待会儿让亲兵分去各营,你也得按时服,别仗着身子底子好硬撑。”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她铠甲领口露出的细汗,喉结微滚,又补了句,“晚些我给你煮碗甘草麦冬水,润润嗓子。”
阿璃心中一暖,正想回话,前方蹄声如雷。
数骑斥候卷着烟尘奔回,为首的哨长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又干又急:“禀公主!前方五十里鬼哭峡,发现新鲜马蹄印与车辙,还有七具商旅尸骸,财物被掠,死状…… 皆是虐杀,不似寻常马贼所为!”
空气里骤然凝起冰冷的杀意,阿璃握缰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柳彦舟立刻松开她的手,身形微侧,挡在她与斥候之间少许,不是刻意护持,却是夫妻间刻入骨子里的本能。他沉声道:“尸身可有特殊伤痕?峡口有无刻意留下的标记?”
哨长抬头:“尸身皆有钝器击伤痕迹,像是故意示众;峡口的沙地上,有半截吐蕃狼旗的残布。”
“禄东赞!” 阿璃的声音淬着冷意,却没了方才对柳彦舟的软和,“断我商路,绝我民心,想让西域诸国视我大周为无物?”
她转头看向柳彦舟,眼神里带着征询,这是夫妻间养成的默契——无需多言,便知对方要同自己拆解计谋。
柳彦舟催马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际:“阿璃,鬼哭峡是险地,敌军这么做有三意:一为示威乱军心,二为示弱诱我们轻进,三…… 是想把主力诱进峡谷,两头堵截。他们算准了你见虐杀会动怒,想借地利歼我。”
阿璃眼底闪过熟悉的赞赏,这双总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既是她的谋主,更是她枕边最可靠的人。
她嘴角勾起冷弧:“他低估了燕云骑,更低估了我们夫妻的耐心。赵烈叔!”
“末将在!”赵烈从侧翼策马而出,目光在两人相靠的身影上扫过,又迅速垂下。
阿璃与柳彦舟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此次一同出征,早已见惯了两人在军中公私分明,此刻倒也不觉突兀。
“燕云骑斥候全体出动!” 阿璃的命令斩钉截铁,“探明峡内兵力、粮草,更要摸遍峡外三十里的山谷沟壑——便是沙鼠的异动,也得报来!”
“得令!” 赵烈抱拳离去,柳彦舟却忽然补充:“让斥候多带些伤药,峡边多断崖,别折了弟兄们。”
他说这话时,眼神与阿璃对上,两人都懂——军中弟兄也是血肉之躯,既要胜,也要尽可能少伤亡,这是他们夫妻共同的心意。
是夜,中军大帐的烛火映着沙盘上的青黑墨线,鬼哭峡的走势、沙崖、水源标注得一清二楚。
阿璃刚落座,柳彦舟便递过一杯温凉的蜜水。
他知道她不喜浓甜,只放了少许花蜜润喉:“先缓口气,赵烈叔的斥候还得两个时辰才回。”
阿璃接过杯子,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你画舆图到现在,也歇会儿。”
说着便将杯子递回他唇边,柳彦舟顺势喝了一口,又推回去,屈起食指在沙盘上划动。
鬼哭峡侧后方,一条细得几乎要被沙粒掩盖的虚线渐渐清晰。
“老向导说这是百年前的古驼道,如今快被流沙埋了,辎重肯定过不来,但五百精锐轻装可行。”
他指尖顿在峡谷后端的制高点,抬头看阿璃,“明日你率主力佯攻,我替你挑死士——就选去年跟我们守过云州城的燕云骑弟兄,他们既悍勇,也知我们夫妻的脾性,信得过。”
阿璃凑近沙盘,肩头挨着他的手臂,指尖点在虚线上:“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死士要带足伤药,你配的金疮药比军中的管用,多备些。”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还有,你夜里写书信时别熬到三更,我让小厨房温着粥,写完了记得吃。”
柳彦舟失笑,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风:“知道了,大将军夫人还管着大将军的夫君作息?”
这话带着几分玩笑,却让帐内的严肃气氛松了些。
阿璃瞪他一眼,却没真恼,转头扬声唤:“李狂叔!”
“末将在!” 铁塔般的汉子轰然应诺,目光扫过帐内相靠的两人,神色如常——这几日早见惯了阿璃大将军与柳先生私下的亲近。
“予你五百燕云骑死士,带五日干粮饮水,走古驼道绕去峡后。”
阿璃指尖点在沙盘制高点,“三日之内抵达,见狼烟便猛攻——你可知,你身后不仅是燕云骑,还有我们燕云骑要护的大周百姓?”
李狂抱拳,声如洪钟:“末将知晓!若不能如期而至,提头来见!”
待李狂离去,柳彦舟取来纸笔,墨汁刚研好,阿璃便递过一方镇纸:“攻心之策,你比我懂。只是送信的人要选夜影的好手,别出岔子。”
柳彦舟提笔的手一顿,转头看她:“放心,我已让人备了西域的蜜饯,送信时带上,部落首领见了,也知我们是真心想谈。”
他写字时,阿璃便坐在一旁磨墨,烛火跳动着,映得两人身影交叠在帐壁上。
待信写好,柳彦舟起身,顺手替阿璃理了理案边散落的兵符:“你歇片刻,我去安排送信的事。”
阿璃却起身跟着他掀帘出帐,夜里的沙风带着寒意,刚裹紧披风,一件素色夹棉袍便披在了肩上——柳彦舟提着琉璃灯,灯影里他的眉眼温和:“怎么不待在帐里?夜里风硬。”
阿璃抬手按住肩上的衣襟,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望向漫天星河:“在想周相能不能稳住云州,也在想…… 我们什么时候能打完这仗……。”
柳彦舟将灯递给她,伸手替她拢了拢袍角,声音沉而暖:“快了。我们夫妻同心,这鬼哭峡的坎,定能跨过去。等打通了南路,不仅能与李崇汇合,还能让西域的商路重新通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去逛云州的集市。”
阿璃转头看他,灯影落在他眼底,漾着细碎的光。
大漠的夜虽深寒,可身边有并肩的人,便连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都多了几分可抗的底气。她轻声道:“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夜风掠过沙砾,带着远处隐约的驼铃声,像是在为这对共赴沙场的夫妻,奏响黎明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