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巢基地的主控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冷月站在那里，手里的两个杯子还微微冒着热气。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表情却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将所有情感都抽干后，只剩机械式克制的平静。
“我是谁？”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艾琳娜冲上前，想要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却被冷月轻轻避开。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艾琳娜心头一紧——那是训练有素的本能反应，精准到毫厘。
“冷月，你先听我们解释。”艾琳娜的声音有些发颤，“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冷月的视线缓缓扫过屏幕上那张残缺的档案照片，扫过那个属于“GAIA-Echo-01”的编号，最后落在自己的手上，“我是一个实验品。一个被设计出来的‘情感防火墙’。我的整个人生……都是别人写好的程序？”
“不！”勒菲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老花镜歪在鼻梁上，“孩子，你听我说！星火遗产里关于‘原型体’的资料刚刚才解锁了关键部分！你不是唯一的一个！”
他几乎是在扑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屏幕闪烁，调出一份密密麻麻的研究报告。
“看这里！旧世界‘盖亚’计划下的Echo项目，目标不是制造单一个体，而是建立一套‘标准化情感基频模板’！”勒菲的声音因急切而嘶哑，“他们通过基因筛选和神经织网训练，培育了一批情感稳定性远超常人的个体，这些人被称作‘共鸣者’！”
艾琳娜快速浏览报告，眼睛越来越亮：“对……共鸣者！他们不是克隆人，也不是机器人，而是自然出生、但在特定环境下被筛选和培养的人类。项目的初衷是——在神经织网高度互联的社会里，需要一些情感稳定如锚点的人，来缓冲网络中的情绪风暴……”
“就像电网里的稳压器。”勒菲补充道，他终于把眼镜扶正，“Echo-01不是名字，是模板编号！这个模板可能对应着几十、甚至上百个在不同时代被发现的‘共鸣者’个体！冷月，你只是其中之一！”
冷月依然站着不动：“所以，我到底是不是‘GAIA-Echo-01’？”
勒菲和艾琳娜对视一眼，犹豫了。
就在这时，主控室的门滑开。纪年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你是冷月。”纪年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深巢的战术指挥官，我最信任的副手，蛮牛愿意把后背托付的战友，阿塔开玩笑说‘惹不起’的冰山美人。这是你在这里的身份。”
冷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至于一百年前那个‘GAIA-Echo-01’……”纪年转头看向屏幕，“她可能是你的曾祖母，也可能是某个和你有着相似基因序列、相似神经特征的陌生人。旧世界用模板编号来给人贴标签，但我们不用。”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冷月的手腕。这个动作让冷月微微一震，手里的杯子终于松开了。纪年接住杯子，递给艾琳娜，然后拉着冷月走到控制台前。
“勒菲，调出所有关于‘共鸣者’生理特征的资料。”纪年说，“特别是关于他们与普通人区别的部分。”
勒菲立刻照办。屏幕上弹出复杂的生物数据图谱：神经突触的分布密度、松果体的灵能敏感度、情感中枢与前额叶皮质的连接强度……
“看这里。”纪年指着其中一项指标，“‘共鸣者’的情感中枢有天然的缓冲层，负面情绪很难在他们意识中形成累积性创伤。这是天赋，不是缺陷。”
他又指向另一项：“他们对群体情绪的感知和疏导能力，是普通人的三到七倍。这不是被植入的，是天生的神经结构决定的。”
“所以，”纪年转向冷月，“旧世界发现并标记了你这类人。他们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观察你、记录你，甚至通过某些方式‘引导’了你的成长路径——比如你被送去的孤儿院，你考上的警校，这些都可能被干预过。”
冷月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愤怒。
“但有一件事他们干预不了。”纪年继续说，声音低沉而坚定，“那就是你在每一次任务中的选择。在队友倒下时你是否回头，在平民遇险时你是否出手，在面对不公时你是否沉默——这些选择，冷月，都是你自己做的。”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沉淀。
“我用心轨感知过深巢的每一个人。我能看到恐惧、渴望、伤痛、善意……而在你这里，”纪年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深海般的稳定。那不是冷漠，而是经历过风暴后依然选择成为锚点的坚韧。”
冷月闭上眼睛。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如果你只是一个程序，一个工具，”纪年轻声说，“你就不会在医疗区外守到凌晨，只为了确认塞林是否度过危险期。你也不会在训练场上一次次纠正新兵的战术动作，即使他们抱怨你太严格。你更不会……在我过度使用心轨时，第一个察觉到并给我端来热饮。”
艾琳娜的鼻子有些发酸。勒菲悄悄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
“档案可以伪造，编号可以复制，但你在深巢这几个月里活出来的样子，”纪年一字一句地说，“谁也伪造不了。你就是冷月，我们的冷月。这一点，永远不需要验证。”
漫长的沉默。
冷月终于睁开眼，眼眶泛红，但没有泪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吸气的声音在安静的控制室里格外清晰。
“我需要知道更多。”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多了一丝什么——一种破开迷雾后的清晰，“如果旧世界在我身上留下了‘后门’或‘触发器’，我需要知道是什么，会在什么条件下激活。我不能成为深巢的隐患。”
“这才是我们的指挥官。”纪年露出微笑，“勒菲，把新解锁的资料全部调出来。我们一起看。”
三小时后，能源中枢下的实验室。
四人围在工作台前，屏幕上同时显示着四份关联文件。
“脉络基本理清了。”勒菲用电子笔在空气中划出虚拟的连线，“首先，旧世界的‘盖亚’计划，核心目标是解决伴随神经织网普及而出现的‘情感过载综合征’——也就是‘情感萎缩症’的前身。当所有人都互联时，负面情绪会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中传播。”
艾琳娜接口：“所以他们启动了Echo项目，寻找并培养天生的‘情感稳定者’。这些人被训练成网络中的‘疏导节点’，帮助平衡区域情绪。从资料看，这个项目初期是成功的，社会情绪波动率下降了百分之四十。”
“但后来出了问题。”纪年看着一份事故报告，“一次大规模恐怖袭击引发了全球性的悲愤情绪海啸。所有的Echo共鸣者同时承受了千万倍的负面情绪冲击……百分之七十的共鸣者精神崩溃，剩余的也受到永久性损伤。”
冷月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件事让‘盖亚’意识到，依靠人类自身来疏导情绪是有极限的。”勒菲调出下一份文件，“于是，它启动了两个并行方案：第一，开发纯AI的‘情感过滤防火墙’，这就是后来失控的‘情感剥离协议’的技术基础。第二……”
他顿住了，看向冷月。
“第二，创造一种‘半人工’的超级共鸣者。”冷月自己说出了答案，“在天然共鸣者的基础上，通过基因编辑和神经织网深层次改造，增强他们的情感承载极限。我就是这个方案的产物，对吗？”
勒菲沉重地点头：“Echo项目的二期档案显示，他们从崩溃的共鸣者中挑选了神经韧性最强的个体，进行了……强化改造。改造后的个体被重新编号，你的‘GAIA-Echo-01’就是这个阶段的产物。”
“改造内容是什么？”纪年问。
“主要是三层。”艾琳娜读着资料，“第一，强化前额叶对情感中枢的抑制性控制，让共鸣者能在极端情绪冲击下保持理性判断。第二，在神经突触间隙植入‘灵能谐振晶体’，这种晶体可以吸收并缓慢释放过载的情绪能量。第三……”
她犹豫了一下：“第三，建立‘协议后门’。当共鸣者接触到特定频率的灵能信号时，会触发预设的行为模式。资料里提到，这个后门是‘文明重启协议’的组成部分之一。”
冷月的手按在了工作台上，金属台面发出轻微的嗡鸣。
“什么行为模式？”她问。
“没有具体说明。”勒菲摇头，“档案在这里被加密了。但提到了触发条件——那个信号被称为‘摇篮的呼唤’。”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医疗区的方向。塞林还在昏迷中，他说的正是“摇篮……醒了”。
“所以当‘摇篮’发出信号，”纪年总结道，“所有被改造过的共鸣者都会收到，并可能被触发某种预设行为。而冷月，你是其中之一。”
“不止如此。”艾琳娜突然调出一份新解锁的图表，“看这个——‘共鸣者网络拓扑图’。旧世界建立了一个隐秘的共鸣者监测网络，所有二期改造的共鸣者都是这个网络的节点。当一个节点被‘摇篮’激活，其他节点也会产生微弱共鸣。”
她指着图表上的几个光点：“理论上，冷月应该能隐约感知到其他共鸣者的存在和状态。比如……他们是否还活着，是否被激活了。”
冷月闭上眼睛，尝试将意识沉入那种独特的感知状态。几分钟后，她睁开眼，脸色更苍白了些。
“北方。”她说，“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共鸣源，在‘沉默深渊’方向。还有……另外三个微弱的点，分散在不同的方向，其中一个在南疆，另外两个在西方。但北方的那个……它在‘呼唤’我。”
实验室里温度骤降。
“那很可能就是‘摇篮’设施本身，或者设施里保存的‘主共鸣模板’。”勒菲的声音干涩，“旧世界可能在那里存放了所有共鸣者的原始神经蓝图。”
纪年站起身，在狭小的实验室里踱步。幽蓝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