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背着他那口黢黑发亮的铁锅,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追着前面那个飘乎乎的白影子。
说是飘,其实更像是慌不择路地蹿,毕竟谁被铁锅狠狠拍在后脑勺上,跑起来都得带点踉跄。
“让你跑!道爷我这锅可是开过光的!”周粥嘴里嘟囔着,其实心里正美得冒泡。
他越想越得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想起李太公这几天招待的吃吃喝喝,周粥拍了拍锅沿,心里盘算着:“瞧见没?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道爷我这叫知恩图报,回头准保让李太公给我加个鸡腿。”
正美滋滋地盘算着,脚下的路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刚才还能看到些农户的篱笆桩子,这会儿四周全是歪歪扭扭的老树,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月亮,活像庙里壁画上那些勾人的小鬼爪子。
周粥猛地刹住脚,左右看了看,顿时傻了眼。
“哎?刚才那路呢?”他挠了挠头,背着铁锅原地转了三圈,最后眼睁睁看着月亮躲进云层里,四周一下子暗了半截。
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听得他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不至于吧……道爷我还没开始捉鬼,先让鬼把路给迷了?”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不知踢到个什么东西,“咚”的一声滚远了,吓得他猛地蹦起来,反手就把铁锅举到胸前:“谁?!出来!道爷我……我可不怕你!”
等了半天没动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嗓子眼儿里擂鼓。
周粥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算你识相……”话虽如此,脚底下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活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就在他举着锅跟树影对峙的时候,月光恰好从云缝里钻了出来,照亮了前面不远处的小树林。
周粥眯眼一瞧,好家伙,那团白影子正蹲在棵老槐树下,抱着脑袋来回蹭,嘴里还发出“嗷嗷”的痛呼,听着倒不像装的。
“哟,这是跑不动了?”周粥心里的胆气又回来了,他踮着脚凑过去,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只见那白衣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白得像涂了粉,几道血痕从额角滑下来,看着确实有点瘆人。
但他蹲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尤其是后脑勺那片明显的锅印,怎么看怎么像个倒霉蛋。
“感情不是鬼啊,”周粥松了口气,心里反倒有点不忿,“人模人样的装什么白衣鬼,害得道爷我追了半天。”
他这边刚想通,那边的白衣人已经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白衣人先是一愣,随即眼里冒出火来。
这不就是刚才拿锅拍他的那个小屁孩吗?看这身形,顶多七八岁,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居然敢偷袭他?
白衣人顿时忘了后脑勺的疼,一肚子火气全涌了上来。
他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心想:“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今天非得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看我不打烂你的小屁股!”
他狞笑着朝周粥走过去,脸上的血痕配上这表情,确实有几分吓人。
周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里有点发怵:“好家伙,这脸跟庙里的判官似的,怪不得李太公说见了就怕。”
但不等他多想,白衣人已经扑了过来,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
周粥脑子里“嗡”的一声,啥也顾不上了,手里的铁锅跟长了眼睛似的,“啪”地一下就拍了过去。
这一下又快又准,结结实实地拍在白衣人胸口。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白衣人跟个破麻袋似的,“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噗通”摔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周粥举着锅,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整个人都懵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地上的白衣人,喃喃自语:“我……我这么猛的吗?”
地上的白衣人好不容易缓过劲,撑着胳膊坐起来,捂着胸口直咧嘴。
他瞪着周粥,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你……你这小屁孩……”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估计是被拍得岔了气。
他是真懵了。
周粥看着他那副狼狈样,心里的惧意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豪气。
他把铁锅往肩上一扛,学着戏文里道士的样子,叉着腰喊道:“白衣鬼!你给道爷站住!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正道的光!”
白衣人一看这小屁孩居然还敢叫板,气得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胸口疼了,转身就跑。
这次他学乖了,专挑树多的地方钻,心想我就不信你个小短腿还能追上。
没想到身后的脚步声“噔噔噔”跟打鼓似的,听得他头皮发麻。
他偷偷回头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小屁孩背着口铁锅,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离他也就几步远了!
白衣人心里哀嚎,脚下跑得更快了,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周粥眼看就要追上,心里美滋滋的,举起铁锅就准备再来一下狠的。
他都想好了,等把这家伙抓住,先让他给李太公磕头认错,再把他押回道观,让师父看看自己多能干。
就在铁锅即将再次命中目标的瞬间,突然从旁边的树后闪出一个黑影,伸出胳膊轻轻一挡。
周粥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手里的铁锅像是拍在了棉花堆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作用力把他自己掀得屁股着地,“咚”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哎哟!”周粥捂着屁股直咧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在月光下锃亮,不是和尚是谁?
“哪来的秃驴,敢拦着道爷捉鬼!”周粥一肚子火,刚想爬起来理论,突然瞅见那和尚腰间挂着的酒葫芦。
那葫芦周粥越看越眼熟,心里“咯噔”一下,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那和尚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身材不高不矮,脸上笑眯眯的,正低头看着他。
“小三胖,”和尚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戏谑,“你说谁是秃驴?”
周粥一听这称呼,脸“唰”地一下白了,刚才摔屁股墩的疼都忘了。
他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二……二师兄?”
可不是嘛,眼前这和尚正是他那位不务正业、跑到寺庙里当“卧底”的二师兄玄净。
周粥看着师兄腰间那只熟的酒葫芦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玄净笑眯眯地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周粥屁股上的土:“行啊小三胖,出息了,不仅敢追着人打,还敢骂和尚是秃驴了?回头我得跟师父好好说道说道。”
周粥一听“师父”两个字,吓得赶紧爬起来,抱着玄净的胳膊就摇:“师兄师兄,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是坏人呢!”
玄净看着他那副怂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了,看你那点出息。说吧,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背着口铁锅在这儿追谁呢?”
周粥咽了口唾沫,刚想解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玄净的僧袍嚷嚷:“不对啊师兄!你又偷着穿僧衣当假和尚出来化缘了啊?师傅要是知道了……”
玄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咳嗽两声,板起脸来说:“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嘛?我这是……是云游至此,恰巧路过。倒是你,背着口锅追人,像什么样子?”
周粥一看师兄转移话题,只能悻悻地摸了摸背上的铁锅,嘟囔道:“我是帮李太公抓鬼呢……谁知道那是个人……”
玄净挑眉:“李太公?哪个李太公?”
“就是山脚下李家庄的那个李太公啊,”周粥说,“他说晚上总看到白衣鬼,吓得不敢睡觉,我就来帮他捉鬼了。”
玄净听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眼睛在周粥背上的铁锅上转了两圈,突然笑道:“行,算你有点良心。不过就你这两下子,还敢自称道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