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求援信和拿破仑的战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摆在了奥皇弗朗茨二世的御案上。一份是泣血的哀嚎,一份是胜利的宣告。巨大的羞辱感让这位哈布斯堡的君主震怒无比。
他撤换了所有失利的将领,将整个帝国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位年近六旬、以稳重着称的老将身上——陆军元帅约瑟夫·阿尔文齐。
阿尔文齐没有让皇帝失望。在短短一个月内,他便集结了一支近六万人的大军,其中不乏从帝国腹地调来的精锐。他吸取了前任们的教训,制定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计划。
他将大军分为两路。主力部队由他亲自率领,共计四万余人,沿着布伦塔河谷向西挺进,这是最直接、最宽阔的路线。另一路约一万五千人的部队,由副将普罗维拉指挥,从更北方的山区迂回,计划在维琴察附近与主力会师,然后合力南下,解曼图亚之围。
这是一个经典的钳形攻势,兵力雄厚,路线稳妥。在阿尔文齐看来,只要两路大军顺利会师,哪怕只是其中一路,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拿破仑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当这份详细的军情报告送到拿破仑手中时,他正站在曼图亚城外的一处高地上,冷冷地看着那座死气沉沉的孤城。
“六万人。”他轻声念着这个数字,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元帅!”拉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我们必须立刻集中全部兵力!要么,我们暂时解除对曼图亚的围困,要么……我们就被他们碾碎了!”
“解除围困?”拿破仑转过身,目光如电,“拉纳,我们花了多少心血才把维尔姆泽关进笼子?现在把他放出来,等于把我们之前所有的胜利都拱手送还。我绝不这么做。”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连接着曼图亚、布伦塔河谷和北方的山区。
“阿尔文齐很聪明,他想用人数压垮我们。但他犯了一个错误。”拿破仑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以为我会坐在这里,等他把两只拳头都攒好,再一拳打过来。”
他猛地将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位于布伦塔河谷入口的小镇——卡利亚诺。
“我们不能等。我们必须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在他进入平原之前,在群山之中,迎头痛击他!”
这是一个疯狂到近乎自杀的计划。这意味着,他必须分兵。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分兵,乃兵家大忌。尤其是在敌我力量悬殊,且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这意味着每一支部队都将独立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我决定,”拿破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每一个字都像铁一样沉重,“将围城任务交给塞吕里耶将军。”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塞吕里耶将军:“将军,我将留给你一万名最坚定的士兵,以及我们所有的攻重炮。你的任务不是攻城,而是守住我们构筑的这条‘铁壁’。把我们的堑壕变成堡垒,让维尔姆泽这只笼中的狮子,连一根胡子都伸不出来。你能做到吗?”
塞吕里耶将军挺直了胸膛,没有丝毫犹豫:“为了法兰西,元帅!”
“很好。”拿破仑的目光转向他那些战功赫赫的元帅们,“其余的人,拉纳、马塞纳、奥热罗、缪拉……我们集结剩下的三万五千人。我们向北,去迎接阿尔文齐的主力。”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先生们,我们将把自己置于两支敌军之间。这是一场赌博,赌注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以及整个法兰西在意大利的荣耀。但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不做砧板上的肉,我们要做那把劈开一切的锤子!”
两天后,在曼图亚平原上,法军的阵线发生了决然的分裂。
塞吕里耶的部队开始加固他们的壕沟,将围城线变成了一个反向的、坚固的要塞。他们背靠曼图亚,面向北方,随时准备应对城里可能冲出的任何力量。
而拿破仑,则带着他的三万五千名野战精锐,如同一股钢铁的洪流,毅然决然地调转方向,向着云雾缭绕的北方群山进发。
当曼图亚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消失时,一名年轻的军官忍不住问道:“元帅,我们就这样把后背暴露给敌人吗?”
拿破仑骑着马,与他并驾齐驱。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
“当你准备去攻击一头巨熊的咽喉时,你就不必太过在意身后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狼了。”他平静地回答,“而且,我相信塞吕里耶将军。”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冰冷的秋雨便从天而降,将道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寒风刺骨。
没有人抱怨。泥水溅满了他们的军裤,寒风如刀,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云雾。他们知道,他们的指挥官正带领他们走向命运的审判场。
在遥远的布伦塔河谷,阿尔文齐元帅也接到了法军分兵的情报。
“拿破仑分兵了?”他的副将兴奋地喊道,“他疯了吗!这是天赐良机!元帅,我们应该立刻命令普罗维拉加速南下,我们两面夹击,就能先吃掉塞吕里耶那支孤军!”
阿尔文齐捻了捻自己花白的胡须,老谋深算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不。”他缓缓摇头,“维尔姆泽和达维多维奇的失败,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低估那个科西嘉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他不是在逃跑,而是在狩猎。”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卡利亚诺小镇周围的险峻山势。
“他分兵,是为了获得机动性。他想把我们引入山区,利用他更灵活的指挥来抵消我们的兵力优势。他想在我们和普罗维拉会师之前,先击垮我们。”
阿尔文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那就如他所愿。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抢占卡利亚诺的所有山头。我要让群山成为他的坟墓,而不是他的猎场。”
一场意志与智慧的较量,在双方尚未见面时,便已激烈展开。拿破仑正主动将自己投入险境,而他的对手,也早已洞悉了他的意图。
北意大利的秋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