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齐的主力军团终于完全展开,像一张巨大的、缓缓收紧的网,将阿尔科拉村笼罩其中。面对拿破仑的意外出现,阿尔文齐的嘴角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他的目光扫过战场,随即定格在那些如绞索般缠绕村庄的堤道上。他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武器。“炮兵!”他下达了命令,“把所有的炮都推上来!轰击村庄,尤其是那三座桥!我要让法国人无处藏身!”
一时间,数十门奥地利火炮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实心弹和霰弹像冰雹一样砸向阿尔科拉村。屋顶被掀飞,墙壁坍塌,木制的桥梁在炮火中呻吟、断裂。原本坚固的法军阵地,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硝烟与尘土弥漫了整个战场,能见度不足十步。法军士兵们躲在废墟和临时构筑的矮墙后,承受着毁灭性的打击。
“元帅!我们快顶不住了!”拉纳满身是血地冲回指挥部,他的手臂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奥地利人的炮火太猛了!马塞纳将军在中央堤道上的防线已经被打残了!他们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拿破仑站在一处残破的墙壁后,炮弹激起的泥土与碎石不断溅在他身上。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像钢铁一样坚定。他知道,阿尔文齐正在用最简单、也最残忍的方式,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兵力。他必须把奥地利人的炮火引开,否则不等步兵冲锋,他的军队就会被活活炸死。
他看了一眼身边最后的预备队——那身披蓝色重甲、神情傲然的帝国近卫军步兵。他们是法兰西最珍贵的财富,是皇帝最后的屏障。
“贝尔蒂埃,”拿破仑对他的参谋长说,“命令近卫军,出击。”
贝尔蒂埃浑身一震:“元帅?那是我们最后的预备队了!”
“我知道。”拿破仑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如果我们失去阿尔科拉,我们就没有明天了。让他们去中央堤道,把马塞纳的残部换下来。告诉他们,为了皇帝,守住堤道!”
近卫军士兵们,这些在无数次胜利中养成高傲习惯的精锐,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决然的神色。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迎着炮火,踏上了那条通往地狱的堤道。
他们的出现,瞬间稳定了摇摇欲坠的战线。奥地利人发动的数次步兵冲锋,都被这群身穿蓝色军装的魔鬼用精准的排枪和刺刀白刃战打了回去。中央堤道,变成了一条真正的血河,双方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几乎与堤岸齐平。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了午后。太阳高悬,却无法穿透战场上空的硝烟。法军的伤亡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弹药也即将告罄。而阿尔文齐,似乎还有无穷无尽的兵力可以投入。
就在拿破仑感到自己的意志也即将被拖垮时,一阵微弱但急促的马蹄声从南方的地平线传来。
他猛地举起望远镜。
一支骑兵部队出现了。他们衣衫褴褛,满身尘土,许多人身上还带着血迹,但他们的队形依然不乱,领头的那名将军,正挥舞着马刀,催促着部队。
是缪拉!他回来了!
缪拉的骑兵在战场边缘停下,他本人像一阵旋风冲至马前,不等坐骑停稳便翻身下马,“元帅!我回来了!”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我骚扰了他们的侧翼,烧了他们三座补给站!阿尔文齐的后勤线,完蛋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法军将士的心里。
然而,阿尔文齐也看到了这支疲惫的骑兵。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拿破仑的最后一张牌。他必须在这支部队被整合之前,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所有预备队!给我从左侧的沼泽边缘渗透过去!那里一定有防守的空隙!”阿尔文齐下了最后的赌注。
一队精锐的奥地利猎兵,利用湿滑的沼泽边缘,悄悄地绕到了法军防线的侧翼。他们很快发现了一处几乎无人防守的浅滩,成功渡过了阿迪杰河的一条支流。
警报声在法军阵地后方响起。侧翼暴露了!
一旦奥地利人从这里突破,整个阿尔科拉阵地就会被拦腰斩断。
拿破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所有的部队都已经压在了正面,根本无兵可调。
就在所有人都被绝望攫住时,缪拉再次站了出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决绝的光芒。
“元帅!”他大喊道,“把我的骑兵给我!”
拿破仑看着他:“缪拉,这里的地面是沼泽和泥潭,你的骑兵无法冲锋!”
“我知道!”缪拉一把扯掉自己华丽的将军制服,只穿着里面的衬衫,露出精壮的胸膛。“但我的士兵,还有马刀!”
他转向自己那同样疲惫不堪的龙骑兵们,拔出马刀,高高举起。
“弟兄们!”他的声音嘶哑,却传遍了整个后方阵地,“我们是皇帝的猎犬!现在,是时候露出我们的獠牙了!下马!为了皇帝!”
“为了皇帝!”
数千名龙骑兵翻身下马,他们放弃了机动性最强的战马,像步兵一样,端着卡宾枪,挥舞着马刀,跟随着他们的指挥官,发起了决死般的反冲锋。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龙骑兵们用最原始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撞向了正在渗透的奥地利猎兵。
缪拉冲在最前面,他的马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花。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带领着他的部下,用生命堵住了那个致命的缺口。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战场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奥地利人,在投入了所有的兵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依旧没能撼动阿尔科拉的防线。阿尔文齐疲惫地站在远处,看着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战场,他知道,今天他输了。他下令全军后撤,就地宿营,准备明天再战。
法军守住了阵地。
但这也是一场惨烈的胜利。阿尔科拉村已是一片焦土,三条堤道上铺满了尸体,阿迪杰河的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
拿破仑站在一座被炮火削去一半的教堂钟楼上,俯瞰着这片由他亲手创造的修罗场。他赢得了这一天,但他的军团,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拉纳、马塞纳、缪拉,这些最勇猛的将军,一个个或带伤,或力竭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人说话。
拿破仑知道,明天,阿尔文齐会发动更猛烈的进攻。而他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预备队了。
他打光了手中所有的牌,只剩下自己。阿尔卑斯的寒风,已能吹透他单薄的元帅制服,仿佛随时会吹熄这支军队最后的、摇曳的生命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