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方法。”
这四个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楔入了米勒的脑海。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手中的扫帚仿佛有千斤重。军官休息室,那是德国人的心脏地带,连罗宾都不轻易踏足的禁区。派他去那里偷东西,无异于派一只绵羊闯进狼窝,还要拔下狼的一根胡须。
傍晚,当他领了清洁工具,正准备硬着头皮前往时,一个身影拦住了他。
是罗宾。
罗宾的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和的笑容,他拍了拍米勒结实的肩膀,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
“米勒,我的朋友,”罗宾的声音轻柔得像毒蛇的吐息,“我看到你和新来的那位‘英雄’走得很近。我必须提醒你,小心点。那家伙看待你,就像看待一把用完即弃的锤子。他会利用你的蛮力,然后在不需要你的时候,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你丢进垃圾堆。”
米勒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罗宾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他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你是个强壮的男人,你应该得到最好的食物,最轻松的活计。你不需要跟着他去送死。帮我一个小忙,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在这里衣食无忧。告诉我,他让你去做什么?”
这是罗宾的试探,也是他的反击。他要瓦解弗朗索瓦刚刚建立的一切。
米勒看着罗宾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弗朗索瓦那片死寂的、没有任何伪装的冰冷。罗宾的糖衣炮弹背后是更深的恶意和背叛,而弗朗索瓦的契约虽然残酷,却清晰得像黑与白,没有丝毫含糊。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宾。我只负责打扫卫生。”
说完,他用肩膀撞开罗宾,头也不回地走向军官休息室。
罗宾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他看着米勒宽阔的背影,眼中闪过些许阴狠的杀意。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潜在的棋子,反而多了一个明确的敌人。
军官休息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雪茄和廉价酒精的混合气味。两名德国军官正在一张桌子上打着牌,还有一个肥胖的军需官靠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抱怨着他的靴子。
米勒低着头,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地板。他的眼角余光,死死地锁定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区域交通图上。地图被图钉牢牢钉在一块软木板上,旁边还贴着一些巡逻路线表。想完整地把它取下来,绝无可能。
“任何方法……”
米勒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到了那个肥胖军需官放在桌边的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提着水桶,装作不经意地经过军需官的身边。就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脚下一个“踉跄”,整桶污秽不堪的脏水,带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轰然泼洒出去。
“噗通!”
水桶倒地,脏水溅了军需官一身,更糟的是,他那双心爱的皮靴,被彻底浸透了。
“你这头该死的猪!”军需官的咆哮声瞬间响彻整个休息室。
另外两名军官也停下了牌局,幸灾乐祸地看了过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对不起!长官!对不起!”米勒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拭军需官的靴子。
“滚开!”军需官一脚将他踹开,然后站起身,左右开弓,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米勒的脸上。
米勒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渗出了血。但他没有倒下,反而借着这一踹一打的混乱,身体“失控”地撞向了墙边的软木板。
“砰!”
他撞在墙上,然后“痛苦”地滑倒在地。
“废物!”军需官骂骂咧咧地,似乎还不解气,又对着米勒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米勒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撞在墙上的那只手,已经闪电般地从软木板的边缘,撕下了一小块地图。那是一角,上面只标注了他们仓库的位置和附近两条不起眼的乡间小路。
他迅速将纸片揉成一团,死死塞进掌心。
“把他给我扔出去!”军需官怒吼道。
两名士兵冲进来,像拖死狗一样将米勒拖出了休息室,扔在了冰冷的走廊上。
当晚,在仓库的角落里,米勒将那张带着血迹和汗渍的纸片,交给了弗朗索瓦。他的脸已经肿得像个猪头,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弗朗索瓦展开纸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信息。他没有看米勒的伤,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你做得很好。”他平静地评价道,然后将纸片小心地收好,“这一角就够了。它告诉我们,我们不是孤岛。我们至少有两条可以选择的退路。”
米勒的心中涌起奇异的暖流。这股暖流,比他挨过的任何一拳都更真实,比他喝过的任何一口酒都更灼热。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价值而感到自豪,而不是因为蛮力。
“那个打你的军需官,”弗朗索瓦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锐利,“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嗜好?”
米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弗朗索瓦的意思。他不仅仅是要一张地图,他要的是更多的信息,更多的弱点。
“他叫施密特,”米勒回答,“他最喜欢的东西,是法国的香烟和……女人。”
弗朗索瓦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勾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像一把出鞘前,于鞘中微颤的利刃。
“很好。”他说,“现在,我们要送给施密特先生一份‘礼物’。一份会让他心甘情愿,为我们打开仓库大门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