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像钝刀,反复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黑暗中,弗朗索瓦将自己死死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强迫自己急促的呼吸混入周围的混乱。士兵的咒骂、罗宾的命令、杂乱的脚步声……所有声音都成了他伪装的道具。他猛地抓起一柄手电筒,学着别人的样子嘶吼:“怎么回事?保持警惕!”
在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舞台上,他扮演着一个最惊慌失措的配角。
几分钟后,备用发电机轰鸣着启动,昏黄的灯光重新刺破黑暗。混乱渐息,但一种比黑暗更令人窒息的紧张,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罗宾没有浪费时间去追查不存在的“入侵者”。他的第一道命令是封锁所有出入口,第二道,便是带着两名亲信,径直走向后墙。
弗朗索瓦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着罗宾用手电筒的光束一寸寸扫过那片破损的墙体,像猎犬般嗅探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常。
那里空无一物。莉泽尔走了。
罗宾缓缓站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身,目光如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终,在弗朗索瓦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那一秒,弗朗索瓦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无所遁形。
第二天早上,一场无声的审讯开始了。
罗宾像个幽灵,在仓库里四处游荡。他会随意地停在某个士兵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用最平淡的语气问:“昨晚停电时,你在哪?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了吗?”
他的问题无懈可击,但他的眼睛却像鹰,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抽搐或眼神的躲闪。
终于,他走到了弗朗索瓦面前。
“弗朗索瓦,”罗宾的声音很平静,“昨晚你反应很快,混乱中还知道维持秩序。是个好士兵。”
“这是我的职责,长官。”弗朗索瓦低着头,回答得一丝不苟。
“是啊,职责。”罗宾踱了两步,“那台老发电机,线路很复杂,保养得也很差。一个不懂行的人,就算想让它短路,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但一个懂机械的人,就很容易找到它的弱点。你……以前接触过机器吗?”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弗朗索瓦能感觉到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瞬间钉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直视罗宾的眼睛,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憨厚。“报告长官,我是个农民,只会修理犁和马车。那种铁疙瘩,我连碰都不敢碰。”
罗宾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那笑容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我明白了”的了然。
“说得对,农民就该干农民的活。”他拍了拍弗朗索瓦的肩膀,转身走开。
弗朗索瓦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罗宾不信。他只是没有证据。但现在,罗宾的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一个新的标签——一个会撒谎的、懂机械的“农民”。
一个破坏者的烙印,已悄然烙下。
那天下午,那个卖唱的男孩又一次出现了。
他没有靠近,只在街对面的一处废墟旁假装玩耍。弗朗索瓦正在仓库门口站岗,不敢有任何表示,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他。
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显得异常紧张。他玩了一会儿,突然,他朝弗朗索瓦的方向,飞快地做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他先是握紧拳头,然后猛地张开五指。
一个信号。
意思是:安全。笼子开了。
胸口那块因恐惧而凝结的冰块,在这一刻瞬间融化,暖流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她安全了。他做到了。他冒着生命危险点燃的火,真的照亮了她逃离黑暗的道路。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欣慰中,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办公室的窗户。
罗宾正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副望远镜,午后的阳光在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那只冰冷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街对面的男孩,也盯着那个转瞬即逝的手势。
弗朗索瓦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了。
他救了莉泽尔,却暴露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那个在饥饿和恐惧中为他传递消息的孩子,现在也成了罗宾的目标。
从那天起,罗宾的监视策略变了。
他不再盯着那堵墙,他开始盯着人。他盯着弗朗索瓦,也盯着仓库外的街道。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不再关注棋盘上的某个点,而是开始计算每一颗棋子的动向和彼此间的联系。
仓库里的气氛也变了。关于“间谍”和“破坏者”的窃窃私语,像瘟疫一样在士兵中传播。恐惧和猜忌开始滋生,每个人都开始怀疑身边的人。
弗朗索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他救了一个人,却将自己和另一个无辜的人,一同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一遍遍擦拭着那把冰冷的步枪。枪膛里映出的,是他自己疲惫而麻木的脸。
与罗宾的游戏已经结束了。那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现在,一场真正的猎杀开始了。
而他,就是那只被烙上印记、无处可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