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平稳地驶出省委大院,汇入京州市傍晚的车流。
车厢内,侯亮平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他扭头看向正在开车的季昌明,带着几分炫耀的口气问道:“季检,您刚才也听到了吧?沙书记说的,上不封顶,下不保底!这下,咱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季昌明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侯亮平没注意到他平淡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对了,季检,刚才沙书记提到的那个什么‘汉大帮’、‘秘书帮’,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道说道呗。”
季昌明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侯亮平,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官场上的这些门道,哪是能这么摆在台面上说的。
但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说,侯亮平肯定还会去问别人,与其让他道听途说,不如自己点到为止地告诉他一些。
“汉东的政坛,关系比较复杂。”季昌明放慢了车速,斟酌着词句说道,“所谓‘汉大帮’,指的是以高育良书记为首的一批干部,他们大多毕业于汉东大学政法系,高书记曾经是他们的老师。比如公安厅的祁同伟厅长,还有你,陈海,都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那我也是汉大帮的了?”侯亮平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可以这么说。”季昌明不置可否,继续道,“而‘秘书帮’,则是指以李达康书记为首的一批干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给前省委书记赵立春同志当过秘书,李达康书记就是赵老书记的第一大秘。”
“原来是这样。”侯亮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两个帮派,是不是斗得很厉害?”
“亮平同志,”季昌明加重了语气,“我刚才说过了,这些都是传言。我们是司法人员,不站队,不拉帮,只讲法律和证据。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能在汉东站稳脚跟。”
侯亮平听出了季昌明话里的告诫之意,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季昌明就是太谨小慎微了,反腐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搞清楚对手是谁,怎么打仗?
他撇了撇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季检,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直接去省厅吧,我要见蔡成功!我得马上对他进行讯问!”
“不行。”季昌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侯亮平一下子就火了,“蔡成功是‘一一六’事件和丁义珍案的关键证人,早一分钟讯问,就可能早一分钟突破案件!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怎么能等?”
季昌明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严肃地看着侯亮平:“亮平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必须明白,我们办案,要讲程序。省委对你反贪局长的任命文件,还没有正式下达。在文件下来之前,你没有办案权,更没有讯问嫌疑人的权力。”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条条框框!”侯亮平烦躁地挥了挥手,“我是最高检派来的,有特殊使命!沙书记也给了我尚方宝剑,特事特办嘛!”
“沙书记是给了你尚方宝剑,但他同样也强调了,要‘证据确凿,依法处理’!”季昌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依法处理,就包括了要遵守办案程序!这是我们检察工作的生命线,绝对不能逾越!”
他看着侯亮平那张写满不服气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道:“亮平,你还记得丁义珍是怎么跑掉的吗?”
侯亮平一愣。
“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严格遵守程序!”季昌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你一个电话打过来,要求我们立刻抓人。可当时我们手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合法的逮捕手续。我顶着压力,连夜去向高书记和省委汇报,申请批捕。就这么一来一回,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让丁义珍这个大贪官,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如果当初,我们能把程序走好,把证据做扎实,拿到合法的逮捕令再行动,丁义珍他插翅也难飞!”季昌明看着侯亮平,眼神锐利,“你明白吗?程序,不是束缚我们的条条框框,而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最有力武器!”
侯亮平被季昌明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丁义珍的出逃,确实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但他一直认为,问题出在汉东方面行动迟缓,而不是他自己不讲程序。
现在被季昌明当面点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
“老季,我承认丁义珍的事我们有教训要吸取。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蔡成功在我们手里,人又跑不了,我只是先跟他聊聊,摸摸情况,这有什么问题?”
季昌明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跟这个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是说不通了。
“问题大了。”他重新发动车子,“走吧,我先带你去反贪局,跟同志们见个面,熟悉一下环境。任命文件,明天一早应该就能下来。到时候,你想怎么讯问,我绝不拦着。”
侯亮平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充满了憋屈和不满。
他觉得,这个季昌明,真是太保守了,太死板了!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怎么能干成大事?
看来,在汉东,他谁也指望不上。
他侯亮平,只能靠自己!反正有沙书记和钟家在背后撑腰,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个老迈保守的检察长,根本拦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