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那番恩威并施的话,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在汉东省委这张复杂的人体图谱上,精准地划开了几道口子,既放了血,又点了穴。
会议室里的气氛,从刚才的激昂悲壮,迅速转为一种冰冷而现实的凝重。
李达康的后背有些发僵。沙瑞金刚才那几句话,句句不离“乱象”,矛头直指京州。陈海被谋杀,发生在京州;公安检察对峙,发生在京州检察院门口。他这个京州市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无论如何都推卸不掉。
尤其是那句“向谁示威”,更是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赵东来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赵东来堵了检察院的大门,在外人看来,就是他李达康在向检察院示威,在向新来的侯亮平示威,甚至是在向沙瑞金示威!
这个锅,他背不起,但又不得不背。他只能板着脸,一言不发,心里却把赵东来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赵东来,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关键时刻就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另一边的高育良,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波澜。沙瑞金这手玩得漂亮。先是借陈岩石的故事,用革命情怀和牺牲精神,占领了道德制高点,把所有人都框定在“不忘初心”的框架里。紧接着,就拿京州的乱象开刀,狠狠敲打了李达康。
可敲打完李达康,他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话锋一转,表扬起了吕州的月牙湖改造项目。
这一下,就等于在常委会上,明确地把他高育良和李达康区别对待了。
一个是被批评的典型,一个是受表扬的榜样。
高育良心里清楚,这月牙湖项目能起死回生,全是女儿芳芳的功劳。如果不是芳芳提前预警,让他果断和赵立春切割,主动推动整改,今天被架在火上烤的,恐怕就是他高育良了。
想到女儿,高育良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和后怕。他这个女儿,真是他的福星。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快速盘算。沙瑞金这么做,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分化他和李达康,拉一个,打一个,打破汉东原有的政治平衡。
这是阳谋,堂堂正正。沙瑞金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靠拢的机会。他高育劳,接还是不接?当然要接!而且要接得稳,接得漂亮!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刚才陈老讲了初心,我讲了乱象。初心不能忘,乱象必须治!”沙瑞金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天会议的下一个议题,就是传达学习中央几个重要会议的精神。”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念道:“中央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推进依法治国专题研讨班、中央巡视工作动员部署会、全国信访工作专题会议……精神,研究我省贯彻落实意见。”
一连串高规格的会议名称,让在座的常委们都打起了精神。他们知道,这才是今天常委会的重头戏。前面的党课和敲打,都只是开胃菜。
“中央强调,要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就必须抓住领导干部这个‘关键的少数’。”沙瑞金放下文件,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省,我们市,我们各个部门的领导干部,在座的各位,都是这个‘关键的少数’!我们要在贯彻落实依法治国要求、全面推进法治汉东建设的实践中,当模范、做表率!”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具体来说,就是要带头尊法、学法、守法、用法!要把尊法摆在第一位,从心里真正敬畏法律,而不是把它当成管束别人的工具,自己却可以凌驾其上!”
这句话,让李达康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了侯亮平不讲程序就抓欧阳菁,也想起了赵东来无法无天带人去堵门。这不都是不尊法、不守法的典型吗?
沙瑞金这是在给所有人立规矩,划红线。
“我们有些同志,习惯了用行政命令代替法律程序,习惯了开会拍板,书记一句话就定了。这种工作方式,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有它的作用。但是现在,时代变了!我们必须转变观念,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在法律的框架内行事!”
沙瑞金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留给众人消化的时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压力。新书记的这把火,烧得又稳又狠。他不是要搞运动式反腐,而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汉东的政治生态。
他要的,是一个讲规矩、守法纪的汉东。
而这个过程,必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也必然会引发一场剧烈的政治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