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辆黑色的丰田霸道在京州的街道上疾驰。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像一幅流动的抽象画,在祁同伟的眼眸中飞速掠过,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沙瑞金书记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你是个英雄。”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重新做回英雄的机会。”
“赵瑞龙,还有他背后的赵立春,是盘踞在汉东的一颗巨大毒瘤!我授权你,放手去查!”
……
“从今天起,你和山水集团,和高小琴,必须一刀两断!彻彻底底地断干净!”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冰与火,在他的胸膛里激烈地交战。
一方面,是重获新生、找回尊严的巨大喜悦和激动。沙瑞金懂他,信任他,把查办赵家这个天大的案子交给他!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恩情!
他祁同伟,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回那个顶天立地的缉毒英雄了!他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把赵瑞龙那帮人渣全都抓起来,告慰陈海的在天之灵!
可另一方面,却是如刀割一般的心痛和挣扎。
和高小琴一刀两断?
怎么断?
那个女人,是他这十几年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忘不了,在他因为岳父家的冷眼和梁璐的折磨而痛苦不堪时,是高小琴,用她同样坎坷的经历,温柔地抚慰他受伤的灵魂。
他忘不了,在他被赵瑞龙那帮人呼来喝去,像条狗一样使唤时,是高小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维护他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他们是同类,都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人,都渴望着阳光。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才熬过了那些最难熬的岁月。
现在,沙瑞金让他为了“新生”,亲手斩断这唯一的温暖。
这和当年,他为了前途,向梁璐下跪,有什么区别?
不,有区别。
当年他是为了向上爬,抛弃了爱情。
而现在,他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要抛弃他的知己,他的……亲人。
难道我祁同伟的命,就是这样吗?就是要不断地抛弃我所珍视的东西,来换取别人的认可吗?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丰田霸道猛地在路边停下。
祁同伟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趴在方向盘上,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退缩的英雄,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
他该怎么办?
违逆沙瑞金?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刚刚看到的一线生机,会立刻被掐灭,他会和赵家那艘破船一起,沉入万丈深渊。
听从沙瑞金?那他就要亲手把刀捅向高小琴。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那样活下来的祁同伟,还是他自己吗?那不过是另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让他喘不过气的死局。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眼皮,映出一片血红的颜色。
就在他心灰意冷,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的身影。
高芳芳。
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师妹。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祁同伟那颗烦躁不安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
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但看问题,总是那么透彻,那么一针见血。好几次,他和他老师高育良都感到棘手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几句话就给点透了。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拿着剧本的局外人,总能看到他们这些局中人看不到的东西。
也许……也许她有办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棵救命稻草,被祁同伟死死地抓住。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喂,师兄,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
电话那头,传来高芳芳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仿佛能驱散这深夜的寒意。
听到这个声音,祁同伟的鼻子,莫名地一酸。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说自己被委以重任的喜悦?还是说自己面临抉择的痛苦?
在电话这头的这个小丫头面前,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城府,都变得那么可笑。
“芳芳啊……师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挣扎,变得有些嘶哑,“师兄……遇到点难事。”
他最终,还是选择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向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师妹求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就在祁同伟以为她会问“什么难事”的时候,高芳芳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洞悉一切的笃定。
“师兄,是沙书记给你提要求了吧?”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祁同伟的耳边炸响!
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冰天雪地里,被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电话那头,高芳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震惊,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师兄,是不是还在为沙书记给你的那个‘要求’,感到为难啊?”
如果说第一句话是惊雷,那这一句话,就是直接劈在他天灵盖上的一道闪电!
祁同伟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电话那头的女孩,在他眼中,瞬间变得高深莫测,甚至……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