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誓言,如同淬火的精钢,冷却后只剩下更加坚硬冰冷的本质。次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取代清冷月华,透过窗棂洒入屋内时,陈磊已然结束了例行的基础练气,睁开了双眼。
眼底的血丝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锐利。体内那团气流经过一夜的蕴养与锤炼,愈发凝实活跃,在经脉中运行时,隐隐带起风雷之声(当然,这声音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他能感觉到,自己对于“气”的掌控,对于《玄真秘录》中那些基础符箓的理解,都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是时候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林秀雅和小梅,目光在那张满分试卷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悄无声息地起身。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蛰伏的猎豹,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
他首先清点了目前手头所有的现金。卖玉佩剩下的,卖镇纸和座钟得来的,加上这几日零散“捡漏”所得,刨去日常开销和给父亲买药、换新灯泡、买新衣等花费,还剩下约莫七千多块。
还差五千左右。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被他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的物体上——那方从旧木箱夹层中得来的铜印。
是时候动用它了。
他没有再去“墨韵斋”找赵爷。频繁出手重器,容易惹人生疑。他想到了周伯。那位神秘的老者,似乎与爷爷有旧,也对他抱有某种程度的善意(或者说,是观望?),通过他出手,或许更为稳妥。
他再次来到了文萃街那个僻静的角落。周伯依旧揣着手,蜷缩在他的小马扎上,对着一本旧书出神,仿佛亘古未变。
陈磊走到摊位前,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用旧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铜印,轻轻放在了摊位上。
周伯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浑浊却通透的眼睛扫了那布包一眼,又看了看陈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伸出枯瘦的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布包。
当那方造型古朴、瑞兽钮威猛、包浆厚重润泽的铜印完全显露出来时,周伯的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他拿起铜印,凑到眼前,手指细细摩挲着印身的每一处细节,尤其是印底那阴刻的、刀法老辣的古篆文字。
他看了很久,久到陈磊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终于,周伯缓缓放下铜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陈磊:“明代早期,武将私印。用料扎实,铸造精良,传承有序,杀气内蕴……好东西。”
他顿了顿,直接报出了一个数字:“这东西,我帮你找下家,抽一成。能拿到这个数。”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块。
陈磊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价格,远超他的预期!足以覆盖剩下的债务缺口,还能有不少结余!
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周伯不再多言,收起铜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打,然后数出九千块钱,递给了陈磊。“剩下的,等东西出手,再结给你。”
陈磊接过那厚厚一叠钞票,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周伯指尖微凉的温度。他没有清点,直接揣入怀中。
“谢谢周伯。”他郑重地道谢。
周伯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旧书,仿佛刚才那笔交易从未发生过,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钱是有了,麻烦,可还没完。”
陈磊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林浩,还有那些潜在的、觊觎“玄真门”传承的人。
“我知道。”陈磊应了一声,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怀揣着九千块巨款,加上之前的七千多,他手中的现金已经超过了一万六千块!还清那一万两千多的债务,绰绰有余!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朝着刀疤脸那伙人所在的、位于城市边缘的简陋办公室走去。
步伐依旧因腿伤而显得有些蹒跚,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平静无波,唯有紧握着拐杖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再次踏入那间烟雾缭绕、充斥着劣质烟草和汗臭味的房间,里面的景象与上次来时并无二致。几个马仔依旧在打牌,长发男叼着烟,斜靠在椅子上,看到陈磊进来,他嗤笑一声,正要开口讥讽。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陈磊那异常平静的脸上,以及他直接放在桌子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用旧报纸包裹着的方块时,到嘴边的污言秽语猛地噎住了。
陈磊没有废话,直接解开报纸,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厚厚一叠叠的蓝色百元大钞。
“一万两千五百块。”陈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牌桌上的喧嚣,“连本带利,点清楚。”
刹那间,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打牌的马仔都停下了动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那堆小山般的钞票。他们跟着刀疤脸催债多年,见过太多哭穷卖惨、下跪求饶的,却从未见过哪个被他们逼到绝境的“肥羊”,能如此平静、如此迅速地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尤其是这个前几天还奄奄一息的残废!
长发男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桌前,一把抓过那堆钱,手指有些颤抖地快速清点起来。一遍,两遍……
没错!正好一万两千五百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抬起头,看向陈磊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这才几天功夫?!
“钱……没错。”长发男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自镇定,从抽屉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借据,当着陈磊的面,撕成了碎片。“账……两清了。”
碎纸片如同雪花般飘落。
陈磊看着那代表着三年屈辱、痛苦与绝望的借据化为乌有,心中却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卸下沉重枷锁后的、冰冷的轻松。
他不再看那些神色复杂的马仔,转身,拄着拐杖,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长发男忽然叫住他。
陈磊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长发男盯着他的背影,语气复杂地说道:“彪哥……最近可能会回来。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快就还清了……”
他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刀疤脸(彪哥)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陈磊如此“爽快”地还清巨款,反而可能引起他更大的兴趣和猜疑。
陈磊沉默了片刻,只回了一句:
“告诉他,我不欠他的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办公室,将身后的污浊与威胁,彻底关在了门内。
阳光刺眼,街道喧嚣。
陈磊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缓缓吐出。胸腔中那股压抑了三年的浊气,似乎也随之散去了一些。
明面上的债务,终于清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
刀疤脸(彪哥)的潜在威胁,林浩的血海深仇,老宅的归属问题,以及那本《玄真秘录》可能引来的、隐藏在暗处的窥伺……
所有的麻烦,都只是暂时被压下,远未到解决的时候。
他摸了摸怀中那本紧贴着的、冰凉的书籍,又想起周伯那句“麻烦,可还没完”。
眼底,那刚刚消散些许的冰冷与锐利,再次凝聚起来,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
路,还很长。
但他已经卸下了最沉重的一副镣铐。
接下来,该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