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绝望的气息,再次将陈磊包裹。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走过光线惨淡的长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与上次相比,引路的狱警似乎更加沉默,看向陈磊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青石镇之事虽未大肆宣扬,但在某些圈子里,已有些许风声流转。
依旧是那间狭小、压抑的探视室。冰冷的金属桌椅,加固的玻璃隔墙,以及那部需要按压才能通话的老旧电话机。一切仿佛都是上一次的复刻,唯有陈磊的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平视着隔墙另一侧那扇紧闭的铁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但若有人能感知气息,便会发现他周身缭绕着一股极其内敛、却锐利如出鞘之剑的寒意。
“哐当——!”
铁门被从外面拉开,沉重的声响打破了探视室的寂静。林浩在两名狱警的押送下,蹒跚着走了进来。
不过短短时日未见,林浩的状态似乎比之前更加萎靡。眼窝深陷,脸颊消瘦,头发杂乱如同枯草,囚服松垮地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低垂着头,眼神躲闪,不敢与玻璃另一侧的陈磊对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被抽走了精气神的颓败感。
他在椅子上坐下,机械地拿起电话听筒,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你…你又来做什么?该说的,我上次都已经说过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与抗拒,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似乎在极力避免与陈磊有任何深入的交流。
陈磊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透过玻璃,静静地审视着他。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让林浩感觉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无所遁形,浑身不自在。
“有些细节,上次忘了问你。”陈磊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关于赵坤。”
听到“赵坤”两个字,林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握着听筒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一种近乎偏执的顽固所取代:“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跟他没关系!你别再问了!”
他试图用提高的音量和强硬的姿态来掩饰内心的恐慌,但这反应,恰恰印证了陈磊心中的判断——林浩在害怕,害怕牵扯出赵坤,害怕面对更深层的真相,或者说,害怕赵坤可能带来的报复。
陈磊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最后一丝耐心,也随着林浩这拙劣的表演而消耗殆尽。他不再寄希望于对方能主动坦白。
“看来,你还需要一点帮助,才能想起该说什么。”陈磊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林浩瞬间汗毛倒竖。
下一刻,陈磊空着的左手悄然在桌下结了一个奇异的手印,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荡漾开来。与此同时,他右手握着的话筒轻轻贴近隔墙的玻璃,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张绘制着暗金色玄奥符文、散发着无形精神波动的银色符箓——高阶真言符,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凭空出现在陈磊与隔墙之间的空中,并且无视了物理的阻隔,如同幻影般,一闪之下,直接穿透了那厚厚的强化玻璃!
“什……?!”林浩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只觉眼前虚影一晃,那张银色符箓已经如同跗骨之蛆,精准无比地印在了他的胸口膻中穴位置!
符箓及体的刹那,并没有预想中的冲击或痛苦,反而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消失不见,直接没入了林浩的体内。
林浩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抓挠胸口,同时张开嘴,似乎想要尖叫或者呼喊狱警。
但已经晚了。
一股庞大、冰冷、不容抗拒的精神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他的膻中穴涌入,粗暴地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意志防线,直接侵入他的识海深处!
“呃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嘶吼,猛地从林浩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抽搐起来,手中的电话听筒“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指甲深陷进头皮,脸上青筋暴起,五官扭曲到了极致,眼中充满了被强行窥探、被剥夺意志的极致恐惧!
他的身体在椅子上疯狂扭动,试图抵抗那股入侵的力量,但那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更在他的灵魂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将他所有试图隐藏、试图掩盖的记忆和秘密,都粗暴地翻搅了出来!
“不…不要…我不能说……”林浩在极致的痛苦中无意识地嘶语,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抵抗。
然而,真言符的力量,乃是《玄真秘录》中记载的秘法,岂是他一个心志不坚的凡人所能抗衡?那抵抗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便彻底土崩瓦解。
他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头的双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在椅子上。他眼中的挣扎与恐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茫然,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状态。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一段清晰、流畅,却带着诡异平静语调的话语,如同录音播放般,从他口中流淌而出:
“是赵坤……当年是赵坤让我推你下河的……”
尽管早有准备,亲耳听到这毫无遮掩、被符力强制吐露的真相,陈磊的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为之一窒。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听下去。
林浩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继续陈述,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扎在陈磊的心上:
“他说……他说你爷爷陈玄真留下的那本《玄真秘录》,是了不得的宝贝,里面藏着长生和无敌的秘密……他觊觎很久了,但你爷爷去世后,秘籍不知所踪,他怀疑就藏在那老宅里,或者只有你知道下落……”
“他找到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还有很多承诺……他说,只要想办法把你除掉,那老宅的地契他就能想办法弄到手,到时候秘籍就是他的……他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更多好处,帮我踏入玄门……”
“那天……是我骗你去河边的,我说在那里发现了奇怪的符文,你可能感兴趣……你对我从不设防……我从后面,用力推了你……看着你掉下去……挣扎……然后,我按照他教的,去骗秀雅,说你需要钱救命,把地契骗到了手……”
真相,血淋淋的真相,没有丝毫粉饰,没有丝毫推诿,在这一刻,被真言符的力量,赤裸裸地剖开,呈现在陈磊面前。
陈磊缓缓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随即又强行平复。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压抑在了那极致的冰冷之下。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证词。这来自当事人的、在玄门符法作用下无法作伪的供述,将是砸向赵坤的第一块,也是最有力的一块巨石!
林浩依旧在无意识地、机械地重复着一些细节,但陈磊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隔墙对面那个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背叛者,眼中再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放下手中的电话听筒,站起身,没有再看林浩一眼,转身径直离开了探视室。
身后,是林浩那空洞麻木、依旧在不停述说着罪行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为一段肮脏过往所奏响的、迟来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