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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之城的第三天黎明,雨依然在下。

但这一次,雨声中混杂着另一种声音——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巨大的石门移动的轰鸣声,还有数以千计的脚步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急促奔跑。整个城市在这个黎明苏醒,但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恐惧。

在白色宫殿,沃姆的命令已经传达到泪水之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道前所未有的严厉命令,一道将会改变无数虫子命运的命令,一道即使是沃姆自己也不愿下达的命令——

封锁内城。

泪水之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是商业区和平民居住区,建筑密集,人口众多,街道狭窄而复杂。内城则是贵族区、行政区和高级学府所在地,建筑宏伟,道路宽阔,居住着王国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虫子。两个区域之间由多道巨大的石门连接,平时这些门一直敞开,象征着王国的开放与繁荣。

但今天,这些门将会关闭。

而且,可能永远不会再打开。

泪水之城的卫兵总指挥官站在内城主门前,手中握着沃姆的诏令。这是一只年迈的甲虫,身上的外壳布满岁月的痕迹,它曾经参与过无数战役,见证过王国的兴起。但现在,它却要执行一个它从未想过会执行的命令。

准备好了吗?它问身边的副官。

副官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在他们身后,数百名卫兵整齐列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沉重。他们知道自己即将做什么,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他们将要把数以万计的同胞关在外城,任由瘟疫吞噬他们。

执行命令,总指挥官沉声说道,关闭所有通往内城的大门。

沉重的机械开始运转。

巨大的石门在绞盘的带动下缓缓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些石门每一扇都重达数吨,是王国最坚固的防御工事之一。它们曾经是为了防御外敌而建造的,但现在,却被用来隔离自己的人民。

外城的虫子们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

门在关闭!有人惊呼道。

他们要把我们关在外面!

不!我的家人在内城!

恐慌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数以千计的虫子从外城的各个角落涌向内城的大门,他们奔跑着,尖叫着,挥舞着触角,试图在门完全关闭之前冲进去。街道瞬间变成了人潮汹涌的洪流,踩踏事故频发,老人和孩子被挤倒在地,哭喊声此起彼伏。

让我们进去!

求求你们!

我没有被感染!我是清白的!

但石门继续关闭,不为任何哀求所动。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拼命往前挤。她的丈夫在内城工作,昨天晚上没能回家,现在他们被隔离在两边。孩子在哭泣,母亲也在哭泣,泪水混合着雨水流淌在脸上。

我的孩子需要他的父亲!她对着门口的卫兵哭喊,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

卫兵们保持着队形,长钉和盾牌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们眼中的痛苦。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朋友,也知道这道命令有多么残酷。但军令如山,他们必须执行。

一个老卫兵看着那个母亲,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盾牌,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石门还有最后几尺就要完全闭合了。

人群变得更加疯狂。有些虫子试图从卫兵的阵型中突破,有些试图攀爬石门,有些则跪在地上绝望地哀求。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卫兵们推搡着试图突破的虫子,将他们强行推回外城。那些攀爬石门的虫子被从上面拉下来,摔在地上。

爸爸!一个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而凄厉。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所有人都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虫子,它从人群中挤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石门。在门的另一边,内城那边,一个成年虫子正紧紧抓着门的边缘,眼睛死死盯着孩子。

儿子!成年虫子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嘶哑,快回去!离门远一点!

但孩子不听。它只是继续往前跑,小小的手伸向父亲。爸爸,我要跟你在一起!

门还在关闭。

距离彻底闭合只剩下最后一尺了。父亲疯狂地试图挤进那道缝隙,试图抓住孩子的手,试图把它拉到安全的内城。但卫兵拉住了他,强行把他往回拽。

放开我!那是我的儿子!

对不起,卫兵说,声音中带着罕见的颤抖,我们有命令……

去他的命令!父亲怒吼着,挣扎着,但几个卫兵合力才勉强控制住了他。

孩子站在门前,伸出的小手够不到父亲。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抱它,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要把父亲拉走。它只是哭,只是喊,只是伸着手。

然后,巨大的石门轰然闭合。

沉闷的撞击声在整个泪水之城回荡,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虫子的心上。门完全闭合了,厚重的石材严丝合缝地对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内城和外城,从这一刻起,彻底分离。

门的两边同时爆发出绝望的哭喊。

孩子瘫坐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它的手还伸着,还在试图够到那道再也打不开的门。在门的另一边,父亲跪倒在地,双手捶打着石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这样的场景在泪水之城的每一道门前同时上演。

北门,一对年迈的夫妻被分隔两边。丈夫昨天去内城看望在贵族家工作的女儿,还没来得及回来就被困在那里。妻子在外城独自面对瘟疫,而丈夫只能透过门缝听到她的哭泣。

东门,一个商人家庭被撕裂。父亲和大儿子在内城处理生意,母亲和两个小孩在外城的家里。当门关闭的时候,大儿子冲到门前,疯狂地撞击石门,额头被撞得血流如注,但门纹丝不动。

西门,一对刚刚订婚的年轻虫子被分离。他们原本计划在下周举行婚礼,已经准备了半年。新娘在外城的家里哭到昏厥,新郎在内城的住处砸碎了所有的家具。

南门,一个学者试图冲出内城回到外城的家,他的母亲病重,需要照顾。卫兵拦住了他,他跪下哀求,说愿意用全部财产换取通行,但换来的只是冰冷的拒绝。

每一道门,每一次关闭,都是一个家庭的破碎,都是一段关系的撕裂,都是一颗心的碎裂。

泪水之城永恒的雨还在下,现在它冲刷的不仅是石板路,还有无数虫子的泪水。

在内城的行政大楼里,泪水之城的市长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混乱。它是一只精明的甲虫,多年的政治生涯让它学会了隐藏情感。但现在,即使是它,也无法完全掩饰眼中的痛苦。

门都关上了?它问身边的秘书。

是的,大人,秘书回答,所有七道主门和十三道侧门都已完全封闭。内外城的联系彻底切断。

外城的情况呢?

秘书翻开手中的报告,声音有些颤抖:根据最新统计,外城目前有约四万三千名居民被隔离在那里。感染者数量……已经超过五百,而且还在快速增长。

市长闭上了眼睛。四万三千条生命,就这样被它用一道命令关在了死亡的牢笼里。即使这是白王的命令,即使这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这个决定依然像一块巨石压在它的心上。

内城呢?它问,内城有没有发现新的感染者?

秘书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有……三例。

市长的眼睛猛地睁开。什么?

自封城令下达以来,内城已经发现了三例新的感染者,秘书重复道,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内城,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外城的虫子或感染者。他们就是……突然发病的。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市长缓缓转过身,看向秘书。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惧。

这不可能,它喃喃道,封锁应该是完全有效的……如果内城也出现感染者,那意味着……

它没有说完,但秘书明白它的意思。如果隔离无法阻止瘟疫传播,如果感染会无视物理屏障,那么封城令就毫无意义。那四万三千条生命,就是被白白牺牲了。

立刻向白色宫殿汇报,市长最终说道,声音沙哑,陛下必须知道这个情况。

秘书匆匆离去。市长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这座它管理了二十年的城市,这座曾经繁华美丽的城市,正在它眼前一点一点地死去。

在外城,被隔离的虫子们在最初的恐慌后,逐渐陷入了绝望。

街道上到处都是坐在地上的虫子,他们或哭泣,或呆坐,或抱着头无声地颤抖。有些虫子试图组织起来,寻找食物和水,建立临时的避难所。但更多的虫子已经放弃了希望,他们只是等待,等待感染降临到自己身上,等待死亡的到来。

在某个狭窄的巷子里,几十只虫子聚集在一起。他们是同一个街区的邻居,在灾难前彼此认识。现在,他们抱团取暖,试图在绝望中找到一丝慰藉。

白王抛弃了我们,一只老年甲虫说道,声音中充满了苦涩,我们为王国工作了一辈子,缴税,守法,培养孩子成为王国的栋梁……但在危机来临时,我们就这样被抛弃了。

别说这种话,一只中年虫子制止道,白王也是迫不得已。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必须做出牺牲。

牺牲?老甲虫冷笑,那为什么牺牲的总是我们这些平民?内城那些贵族,他们有谁被关在外面了?

这句话引起了共鸣。人群中响起了愤怒的低语。确实,被关在外城的几乎都是普通平民,那些有权有势的虫子早就躲进了内城的安全区域。这种不公平让绝望中的虫子们感到更加愤怒。

我们应该反抗,有年轻的虫子喊道,冲破那些门!我们的人数远超卫兵,只要团结起来——

然后呢?老甲虫打断它,冲进内城,把瘟疫也带进去?让更多的人受苦?

年轻虫子哑口无言。是啊,即使冲进了内城,又能怎样?瘟疫不会因为他们的愤怒而消失,反而会传播得更广。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关上门的卫兵,而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疾病。

我们能做什么呢?有虫子绝望地问,就这样等死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突然,巷子口传来一阵骚动。一只虫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它的动作僵硬,步伐蹒跚,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橙色光芒。

感染者。

人群瞬间炸开了。虫子们惊叫着,推搡着,试图逃离这个狭窄的巷子。但巷子只有一个出口,现在被感染者堵住了。恐慌导致了更大的混乱,虫子们互相踩踏,老人和孩子被挤倒在地。

感染者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然后扑向最近的一只虫子。

惨叫声响起。

鲜血和橙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在雨中形成诡异的图案。感染者疯狂地攻击着,锋利的爪子撕开了受害者的外壳。其他虫子终于找到机会逃出了巷子,但被攻击的那只虫子已经来不及了。

它躺在地上,伤口中流淌出橙色的液体。它还活着,还能思考,还能感受到恐惧。它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会变成那些怪物中的一员,会失去理智,会攻击曾经的朋友和家人。

杀了我……它用最后的理智哀求道,求求你们……杀了我……

但没有人留下来。所有人都在逃跑,逃离感染者,逃离危险,也逃离那个可怜虫子的哀求。

受伤的虫子独自躺在巷子里,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温暖的液体在血管中流淌,意识开始变得模糊,那个诱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接受我……

成为光芒的一部分……

它想要抗拒,但太累了,太痛了,而那个声音承诺的是如此美好。最终,它的抵抗崩溃了,眼睛完全变成了橙色。

又一个感染者诞生了。

这样的场景在外城的每个角落不断重复。感染者的数量以指数级增长,而幸存者的空间越来越小。没有卫兵保护,没有骑士救援,他们只能依靠自己。有些虫子躲藏起来,有些组成自卫队,有些则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在感染降临之前,自我了断。

泪水之城的外城正在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在内城,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物理上与外城隔离了,但恐惧无法被隔离。内城的居民们关在家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心中充满了不安。他们知道在那些厚重的石门之外,数以万计的同胞正在遭受苦难,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更可怕的是,感染开始在内城出现。

第一个感染者是一个贵族家的管家。它前一天晚上还在正常工作,第二天早上就变成了眼睛发光、身体流淌橙色液体的怪物。它攻击了同一个宅邸里的其他仆人,造成了三人受伤,两人当场被感染。

卫兵很快就赶到,控制住了局面,但恐慌已经蔓延开来。

封锁没有用!有人在街上喊道,瘟疫在内城也爆发了!

我们都要死了!

逃啊!离开这座城市!

但往哪里逃呢?泪水之城的所有出口都被封锁了,不仅是内外城之间,连通往王国其他地区的道路也被封死。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困住了所有人——无论贵贱,无论内外。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内城又出现了七例感染者。他们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学者,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卫兵。没有任何规律,没有任何预兆,就是突然发病。

市长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瘟疫根本不是通过物理接触传播的,或者说,不仅仅是通过物理接触。还有其他途径,某种无法被隔离、无法被阻挡的途径。

这究竟是什么疾病?它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为什么隔离不起作用?为什么连内城也无法幸免?

但没有人能回答它的问题。医师们束手无策,学者们困惑不解,就连五骑士也无法给出解释。这场瘟疫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围。

在白色宫殿,沃姆收到了泪水之城的最新报告。

当它看到内城也出现感染者这几个字时,它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最坏的结果,证实了它最担心的猜测——瘟疫不受物理限制。

辐光……沃姆喃喃道,你在通过梦境传播感染……

它终于完全确认了。这不是普通的疾病,不是病毒或细菌,而是梦境的侵蚀。辐光在梦境深处触碰虫子们的意识,在他们的心智中播种,然后等待种子成熟。隔离可以阻止物理接触,但无法阻止梦境。

只要虫子还会做梦,只要他们还有欲望,只要他们的意志存在裂隙——感染就会继续蔓延。

封城令是错误的,沃姆自言自语,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它意识到,那四万三千只被关在外城的虫子,他们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封锁不能阻止瘟疫,只是延缓了一点时间而已。而且,这个错误决定还造成了巨大的人道灾难,让无数家庭破碎,让无数虫子绝望。

但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门已经关上,命令已经下达,历史无法改写。沃姆只能接受这个后果,然后寻找真正有效的解决方法。

加快容器计划,它对身边的侍从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尽快培育出完美的容器。

是,陛下。

沃姆走向窗边,望向泪水之城的方向。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它似乎也能听到那座城市中的哭喊,能看到那些绝望的眼神,能感受到那些破碎的心。

对不起,它轻声说,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我发誓。

但誓言能拯救那些正在受苦的虫子吗?能让那些被分离的家庭重聚吗?能阻止正在蔓延的瘟疫吗?

沃姆不知道答案。

它只知道,自己正在与一个同样强大的神明对抗,而这场战争,它正在输。

在泪水之城,夜幕再次降临。

外城已经几乎完全沦陷。感染者的数量超过了两千,而幸存者只剩下不到一万。那些还活着的虫子躲藏在各个角落,不敢生火,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睡觉——因为睡觉意味着做梦,而梦境可能会带来感染。

但虫子不可能永远不睡觉。

疲惫最终会战胜恐惧,眼皮最终会沉重得无法睁开。当他们不得不睡下时,辐光就在梦境中等待着他们。

在内城,秩序还勉强维持着,但裂痕已经出现。贵族们开始囤积食物,关闭宅邸大门,拒绝帮助任何人。商人们哄抬物价,一小袋真菌的价格涨到了平时的十倍。卫兵们疲于奔命,但士气低落,有些甚至开始考虑逃离。

文明的外衣在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在某个豪华的宅邸里,一个贵族家族聚集在餐厅里。他们面前摆着丰盛的食物,但没有人有胃口。家族的族长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

我们必须离开这座城市,它说,泪水之城已经没救了。

但陛下的命令是封锁所有出口,它的儿子提醒道。

陛下的命令?族长冷笑,陛下把我们关在这里等死,我们还要听它的命令吗?我已经买通了西门的守卫,今晚我们就离开。

那外城那些人怎么办?它的女儿问道,声音中带着罕见的同情。

他们?族长不屑地说,那些贱民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首先要保护的是自己的家族。

这样的对话在内城的许多地方发生。精英阶层开始只顾自己,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矛盾激化,整个社会结构在压力下开始崩解。

而在遥远的梦境深处,辐光观察着这一切,感到无比的满足。

祂看到了沃姆精心建立的秩序在崩溃,看到了那些曾经遗忘祂的虫子在绝望中哀嚎,看到了整个王国在瘟疫中颤抖。

记起我了吗?辐光在梦境中低语,现在,你们终于记起我了……

封城令没有拯救任何人,反而加速了崩溃。物理的隔离在梦境的侵蚀面前毫无意义。瘟疫继续蔓延,感染者继续增加,希望继续消逝。

泪水之城的永恒之雨还在下,冲刷着这座正在死去的城市。那些被分离的家庭,那些被关在外城的虫子,那些在内城苟延残喘的贵族——他们都在雨中哭泣,都在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救赎。

但救赎会来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更大灾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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