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拙投屏的是《黑暗荣耀》一共两季,16集。
徐逢坐在沙发上,够烧烤签子,吃着吃着屁股就往下滑,从蹲着又变成坐着,好在地上有地毯。
他俩从下午五六点看到凌晨,徐逢本来想早些睡,杜明拙“瞎”了一声“看完呗,也没多长,明天晚点去,我也想睡懒觉。”
…………
徐逢下意识跟着字幕重复,“名字中带后鼻音的人身带邪气,你要避开,知道吗?”
徐逢是无意的。
只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也是后鼻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明拙轻蔑地笑了一下,认真答了,声音大到盖过了电视的声音,“我就专门干这个的,专业驱邪的。”
“怎么,质疑我技术水准?”
…………
屏幕上,文东恩脱下衣服,在男主面前露出满身伤疤的时候,徐逢只是淡漠平静地看着。
她不是不为所动,只是惯常于忍住泪水了,无论是感动,还是自怜,忍着忍着,好像这副模样就是本来的样子了。
有点冷血。
她自己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淡漠平静,哭有个屁用啊。
反而是杜明拙泪流满面。
他总有着超乎他这个阶级的共情能力,或者说是悲悯之心,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是散养的,不像那些富二代们一样被细心保护,娇纵着,反而像一个普通的,吃百家饭的小孩那样长大了。
他本就在充满善意的鲜活市井里长大了。
拥有悲悯和共情若是无力改变现状,会极其痛苦,但他偏偏从出生起有拥有这种实力,所以他一直葆有,一直善良。
一直容易落泪感动,屡次伸出援手 。
一直能毫不犹豫地扶起马路上摔倒的老奶奶。
等到最后一集结束,自动播放着片尾曲,杜明拙很感慨,在昏暗的环境里出声,“安安,我甚至希望你活成朴妍珍那样。”
他希望她从来没有受过那么多苦难和挫折,只是忙着前进,而不是分出心去原谅,因为她本性太过心软,又很善良。
这往往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
徐逢抱着毯子,歪在沙发上,“但是妍珍很坏。”
杜明拙摇摇头,“你总是太心软。”
很多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地伤害到她,包括无缘无故的恶意。
徐逢沉默良久,才小声说,“是你会让我变得软弱。”
但你又不会一直在我身边。
她一向心软,才能原谅徐远山,原谅许多人,但却不软弱,是杜明拙的出现让她尝到了甜头,是他让她变得软弱。
依靠别人是最为致命弱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回这里上学吗?”
“嗯?”杜明拙喝了口水,侧脸在凌晨的昏暗里轮廓清晰,却看不清表情。
“我在验证我的痛苦是否成立,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也许是我不够好呢?是我的问题呢?他们才会讨厌我。但他们一点都没变啊,太好了。纯粹的爱和纯粹的恨都很好。”
可怕的是爱恨交织。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徐逢在说什么,徐逢之前总偏激地说他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个县的人,连带着这个县的一切,学校里,老师学生都不说普通话,人的认知低下,排外,虚荣,令人恶心,作呕,反胃。
她又心软了,哪怕她到了这种程度,还在为他们客观理智地找补,也许她不应该以偏概全,也许她只是遇到了不那么好的人,也许这个县的大部分都是好人呢?
也许只是她运气不太好。
但大部分人其实就是这个样子,哪怕换了一个班,这是下一届学生,他们依旧不说普通话,认知依旧狭隘,把杜明拙这样一个人,逼的用钱来说事儿,来反驳之前那个男的带手机后,被杜鹏收了的嫉妒心。
她一直没忘记那个男的攀咬他们。
杜鹏依旧实行“吃苦”的苦难式教育,空调依旧不开。
王建国依旧实行对家长的“愧疚式”说教。
你不好好学习就是谁都对不起。
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种地的农民,对不起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供你吃供你穿的父母。
你不好好学习,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这么好”的教育资源。
大山里的孩子连鸡蛋都吃不上,战火里的孩子连生命安全都难以保证,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学习已经很幸福了,怎么还不知足,还不好好学。
“人生可以重来,高考只有一次。”
可是苦难本来就是不能比较的啊。
一斤棉花和一斤铁一样重。
这个班的男生中依旧传阅着女生的颜值排名榜,身材排名榜。
瞿绪超能在课堂上公然说出:“今天除非我把你从教室头踹到教室尾,你去告教育局,才能给我开除了。当然了,我脑子没病,我不会,我马上就退休了,退休金一拿,谁又能奈我何?你就是得忍我这高三一年,我讲的再差,你爱听不听,有本事你就自己学,或者去外面再花钱找老师。”这种话。
这里就是很恶心,不是她幻想出来的错觉,也不是她心理承受能力低,不是她矫情。
是这里,这个学校,这里的学生,这里的人,本来就不正常。
杜明拙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他本来不想和她说这件事的,“上学期,你们班所有学生,无一例外,除了你,都给钱春红送过钱,或者礼物。”
徐逢没问杜明拙是怎么知道的,也对,他是杜明拙,他总有办法。
徐逢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大笑,最后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了,像终于释然了,第一次表现得像一个罹患精神方面疾病的患者。
原来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一点都没变啊,真是太好了,就让她这样恨下去吧。
杜明拙爬到沙发另一头,像是进入徐逢的领地,用手背擦掉徐逢的眼泪,“你的痛苦成立,你才是正常的。”
他是搞数学的,因为他导的缘故,和搞心理学方面的人联系密切,因为那个专业总有一些麻烦的数据需要处理。
他和京大那哥们也是这样认识的。
他说很多人信ai也不愿意找医生。
心理学上有个很奇怪的点,只要知道了世界上真的有描述他这种现象的病,只要“确诊”了,病立马好一半,世界上有和他一样症状的人,不是他无病呻吟,也不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他的痛苦有依据的,是真的。
而关于抑郁症,宫医生是这样和他说的,“很多抑郁症患者,往往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意志力和忍耐力极强。
不要感到意外,这个特征意味着头脑的控制力极强,它会强制性的向内心和身体下达命令,完全忽视二者的“投诉”和“反抗”。
长期被压迫的内心和身体对头脑的“独裁统治”忍无可忍,决定全面罢工,完全不回应头脑下达的所有指令,此时人就会陷入抑郁状态。”
徐逢心性坚韧远超常人。
杜明拙第一次见徐逢崩溃,但他也只能说出这句话,因为他了解徐逢,他知道徐逢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他只能做到徐逢心底要求自己的那样:
“不要同情我,不要怜悯我,不要直视我的伤口,也不要去寻找它们的来历,要当它们从未存在过的那样,坚毅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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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利哥玫瑰观察日记(1)》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足够圆滑了,但依旧葆有像小刺一样的棱角。
就像你能果断割舍那些棱角一样决绝,你也在用这种与无伦比的毅力保护仅有的它们。
于是我的毕生使命变成了保护这些小刺,然后妄图再养出一些新的棱角。
新生棱角的过程和失去时一样痛苦,于是我耗费心血,时间,与金钱,希望用这些去取代你那些血肉模糊的时刻。
我从来不觉得那些时刻难堪,丑陋,我只是有些心疼,但我也知道你不需要同情,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护着你,希望你能把这一切归于幸运,归于苦尽甘来。
可惜你很聪明,提前察觉到了我后知后觉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