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五。
晚上开完家长会,家长顺便给孩子接走,就放假了,快一个月没放了,一直绷着直到期中考完,终于能阶段性喘口气儿了。
值日生是个女生,个子有些矮,踮脚把黑板右上角的红色数字牌拿下来,换成新的。
距离高考还有:242天
早自习的时候王建国皱着眉,一脸深沉地斟酌他面前的ppt,是傍晚开家长会要用的材料。
从考完开始,他都弄好几天了。
徐逢哈欠连天地早读,缩在书后面,偷摸喝了一口水,早读得站着读,已经站了二十多分钟了,腿酸的慌。
总觉得站着早读命很苦。
这两天回温了,终于有点本来秋天的样子,杜明拙给窗户拉到最大,从十厘米的缝里钻进点风,带来一点特有的,“外面”的味道。
苏北春秋都短,这段时间不热也不冷,不像夏天热的人心里发慌,汗粘的到处都是,没法洗澡,蝉叫的人心烦;也不像冬天天寒地冻没有暖气,呼吸都冷鼻子,冻的人手脚冰凉,只有在吃完饭那短暂的一会儿脚才是热的。
它舒服到让人能忘记冬夏带来的痛苦,短,少,不易得,因此也格外珍贵。
杜明拙在这种天气缩短了睡眠,难得清醒,遗憾地望着窗外,只有十厘米的浓烈色彩,十厘米外是窗户框和玻璃,擦的频率很低,因此不大干净,灰扑扑的,像外面做了低饱和度的滤镜,让人毫无欲望。
好像只有那十厘米的缝里的世界是活的。
这样好的天气,阳光,景色,却只能待在这该死的学校。
杜明拙想到这面无表情。
徐逢要是知道他怎么想的一定满头黑线,那是他醒的没那么早,要是早上不睡的话,天都是黑的,还没完全天亮,阳光个蛋。
杜明拙今天穿来件黑色的小高领,领口恰好卡在喉结下面。
外面是昨晚他手里拿的灰色大衣,腿上是西裤,脚上竟然是双薄底子的皮鞋——徐逢都不知道他从哪掏出来的。
今天星期五,恰巧是黑色冷帽轮岗上班。
buff叠满了,总而言之今天特别像个成年人。
徐逢第一次见他这一面,好像这样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的靠谱程度。
他穿这身像装进了某个套子里,不再那么随心所欲了,背也直了,脖子也不歪了,站姿也没那么狂放不羁了,哪怕有点吊儿郎当的也只是像个雅痞,不是原来那个纯正街溜子味儿。
今天不太冷,他没缩脖子,但好像穿这个他也没地方缩,因此身高恢复原本存在感,肩宽头小脸帅,真的像来走秀的。
只是一开口就原形毕露,杜明拙作为帅哥还是不要长嘴。
但就这副样子其实就能唬住徐逢,毕竟她就吃这一套。
她吃别人也吃,于是上个学,路上,校门口,楼道里,回头率又百分之百了。
他一进教室就像回家了,安然地把大衣脱下来叠好,换上了冲锋衣皮子,安详地窝进他那窝里睡回笼觉,冷帽拉下来遮住眼睛,双手抱臂,单看上半身又平易近人起来。
只是下面裹着西裤的腿有点长了,身上的东西盖不住,右腿搭在左腿上露出一截,皮鞋跟靠在墙上。
好一个雅俗混搭。
要不是这副皮相,一定是灾难。
下午大课间。
一个幼儿园小屁孩被下放到班里,他爹是王建国,老来得子啊。
今天他妈妈有事儿,是王建国去提前接回来的,没地方待索性带到这儿了。
正好下一节课是英语课,他不准备上,准备连着大课间当自习,再下面家长就要来了,乱糟糟的。
小屁孩一丁点大,鼻涕王建国刚刚擦过就流下来了,都快吃嘴里了,剃了个锅盖头,身上是橙色的幼儿园园服,白倒是挺白的,不胖不瘦。
课间本来是有点乱的,王建国一来就安静了一个档。
杜明拙出去上厕所去了,透过窗户看到小屁孩,步子一转往回走,一把勾住正在洗手的陈清识,趴他耳边小声说,“去找你老婆要两块糖来呗。”
陈清识唇一勾,没忍住笑了,“行呗。”
杜明拙一指,“笑就笑,装,又在暗爽。”
陈清识关掉水龙头甩甩手,听到这话左手直接从后面狠狠圈住了杜明拙腰,“你大爷。”
杜明拙冲锋衣下是空的,被他一圈显出腰到底多窄。
两个人就这样往13班走,陈清识敲了敲敞开的后门,和陈清识相熟的男生熟练地喊了一嗓子,“盛夏有人找!”
盛夏听到有人喊她名字,一转头,往后面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陈清识,和程杳杳说了句话,就往后门走。
“咋啦陈铮,你怎么现在就来了?”盛夏往后走,高马尾随着一跳一跳的,看到旁边的杜明拙眨了眨眼就当打过招呼了。
陈清识下巴往旁边一歪,“他找你买糖。”
盛夏“啊?”了一声。
杜明拙勾他脖子的胳膊一锁,“记仇。”
盛夏才是杜明拙高中2.0版,学习随心所欲地,想起来就学一会儿,但零食管够,不卖,就自己造。
她阿尔卑斯常年全皮肤,什么味道的都有,和小卖店一模带一样,还天天补货,兜里随时能掏出来糖。
陈清识手伸到她兜里,果然摸出来半条葡萄味的软糖,拍到杜明拙手里,“二十”。
“你回头赔我一个新的。”盛夏翻了个白眼,知道没啥事儿,踩了脚陈清识的鞋,然后就走了,头发甩过陈清识面前,徒留洗发水的香气。
陈清识“嗯”了一声,“好,回去就买。”
杜明拙嘴角向下扯,学陈清识讲话,“回去就买~”
陈清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糖抽回来,“四十。”
杜明拙“嘶”了一下,“奸商。”,没好气儿地光明正大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搜索栏里输入“陈”字,跳出来一串联系人,其中一个vx原名就是“陈铮”。
杜明拙点开,发过去一个小猫鄙视表情包,转了四十过去,任由陈清识看着他指纹支付,“行了吧,给你了啊,钱货两清。”
陈清识把糖塞他兜里,“行,这还差不多。”
杜明拙在楼梯口目送他下楼,知道他急着去操场。
等他浪回班,橙色园服小屁孩已经满教室窜,一会儿被这个逗一下,一会儿被这个捏一下的。
王建国站在前门的门口讲电话,没看里面。
杜明拙人高马大的走进去,一下子就吸引小屁孩注意力了,他早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放慢脚步,让小屁孩跟着他到躺椅那的墙边走道。
杜明拙一屁股坐下来,坐在躺椅上,视线和小屁孩站着正好平齐,小孩还在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从兜里摸出一片树叶,搓了搓,吹了几个音。
周边的人都在伸长脖子看这边,奈何这边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小屁孩又太矮,被桌子挡住了,于是一堆人站起来往这边靠。
可能是因为杜明拙长的好和人格魅力所致,小屁孩不像面对其他人一样拘谨。
小屁孩听到他用叶子吹出来的音,一下子瞪大眼睛看着杜明拙,说出从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声问道,“怎么弄的。”
说的竟然还是普通话。
徐逢当然不用伸脖子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就在他旁边,看着他逗小孩。
杜明拙抓着小孩肩膀,把他往前挪了挪,很意外,“哎呦,开智了啊,还会说话呢。”
旁边人嘎嘎直笑,凌安更是笑的不行,“明哥,幼儿园了,还能不会说话啊。”
杜明眯着眼,拽着他园服胸口上的刺绣标,辨认半天,“机关什么什么幼儿园,啧,看不清楚啊。”
小屁孩看着他手里的叶子念念不忘,指了指,“你这个怎么弄得啊。”
杜明拙拿着叶子戳戳他腮帮子,“你叫啥啊。”
“我叫王奕瑾。”
杜明拙深以为然点点头,“你爸是哪个啊。”
“王建国,电话号码是xxxx。”
杜明拙不知道被戳到哪根筋儿,摸摸他脑袋,也乐了,“挺好,不是很笨。”
然后把叶子又凑到自己唇边,演示一般吹了一遍,递给他,“给,你试试。”
徐逢看着他的侧脸,气色很足的唇含着较为硬挺的绿叶,垂眸,睫毛很长。
小屁孩拿过去,含着叶子边儿脸都吹红了,也没音儿。
一帮人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加油。”
然后小屁孩脸被憋的更红。
最后把叶子拿下来,喘了两口气儿,“它不响。”
杜明拙抬抬下巴,“再来一次,哪儿能一次就学会啊。”
说着站起来,往前面看了一眼,王建国还在讲电话。
小屁孩又开始啃树叶子。
杜明拙坏透了,装模作样半捂着嘴,直接吹口哨似的吹出刚刚那几个音。
小屁孩把叶子拿下来,兴奋里有点犹豫,“哎,你刚刚听见没,它好像响了。”
杜明拙骗人不打草稿,“听见了。”
小屁孩肉眼可见高兴起来。
徐逢快笑死了。
周围人都快笑死了。
小孩把叶子递回去,上面都是口水,杜明拙细节推着他手腕推回去,“送你了送你了,没事儿回去吹吹,实在不行回去吹给你爸听听。”
“啊?”小屁孩挠了挠头。
杜明拙憋着笑,一本正经地从兜里掏出来半条阿尔卑斯葡萄味软糖,撕了点外包装,扣出来一个给他,“没事儿,这个给你,认得吧?拿回去吃吧,别告诉你爸啊,别说是我给的。”
小屁孩屁颠屁颠去找他爸了。
周围爆发出接续不断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正好这时候上课铃响了。
徐逢膝盖碰了下他,“杜明拙你真损死了。”
周围看热闹的听到上课铃散了。
杜明拙漫不经心地继续又扒了一个,这次又剥掉里面那层白色的糖纸。
捏着紫白相间的糖精准塞她嘴里,另一只手悄摸顺便把垃圾塞她校服兜里,“吃吧你,我花高价买的,少说点话,别一会儿又笑岔气了。”
不过按预期效果来说只能说——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