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希望小学的机房终于不再是尘封的仓库,而是有了些许生机。然而,顾屿和组员们很快发现,孩子们对这些“高科技”产物既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又带着一种本能的胆怯和敬畏,大多只敢围在门口看,不敢轻易上手操作,生怕弄坏了这些“金贵”的家伙。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上午,沈知遥突然出现在了机房门口。她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打扮,目光扫过门口探头探脑的孩子们,又看了看机房内几乎闲置的电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直接找到了校长。
半小时后,校长笑呵呵地召集了各位老师宣布:“沈老师非常关心我们的现代化教学啊!特意提出,要确保每个班级的学生都能充分体验和使用好这批修复好的计算机资源。从今天下午开始,按班级顺序,每个班每周安排两节计算机体验课,就在这个机房上,由原任课老师带队,沈老师……呃,会不定期巡视指导。”
老师们面面相觑,有些意外,但也都点头应下。这位大学来的女老师气场太强,说的话又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于是,下午开始,机房真正热闹了起来。
沈知遥果然“不定期”出现,而且频率很高。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或者站在教室后排,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们笨拙地开机、练习打字、或者尝试使用那些最基础的画图软件。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冰冷的秩序屏障。有她在一旁,孩子们不敢大声喧哗,不敢随意打闹,甚至连移动鼠标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课堂纪律好得出奇。
但奇怪的是,这种“高压”之下,孩子们反而因为害怕被这位“冷面老师”批评,而更加专注和认真地去尝试操作。偶尔有调皮的孩子忍不住想点开其他东西,一瞥见沈老师扫过来的目光,立刻就像被冻住一样缩回手。
顾屿被要求全程提供技术支持,随时解决电脑卡顿、软件闪退或者网络连接等突发小问题。他目睹着这一切,感觉十分微妙。
有一次,一个胆子稍大的男孩,在用画图软件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座房子和太阳后,看到沈知遥巡视到他身后,紧张得差点扔掉鼠标。沈知遥停下脚步,目光在他那色彩混杂的“作品”上停留了两秒,并没有批评,只是极淡地说了一句:“太阳的光线,可以用直线工具。”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得到了什么圣旨,赶紧笨拙地找到直线工具,给太阳添加了几道歪歪扭扭的光芒。
沈知遥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那一刻,顾屿似乎从她冰冷的侧脸上,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满意”的情绪波动,稍纵即逝。
还有一次,顾屿试探性地问沈知遥,是否可以给孩子们安装几个极其简单的、锻炼鼠标操作和逻辑思维的启蒙小游戏(比如扫雷、纸牌的极简版本)。
沈知遥听完,沉默了几秒,就在顾屿以为会被断然拒绝时,她却开口了:“可以。但必须确保内容绝对健康,无任何不良信息或诱导性链接。安装前,所有软件需经过我的最终审核。”
她甚至补充道:“并且,只能在下课前的最后十分钟开放游戏权限,由老师统一控制。”
这种严格的、充满控制力的“许可”,非常符合她的风格。 顾屿立刻照办。当孩子们第一次玩上那些简单的游戏时,机房里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孩子的轻快,虽然依旧被约束在沈知遥设定的框架内。
课后,沈知遥会单独留下顾屿。
“今天三号机频繁卡顿,重点排查一下硬件散热和系统垃圾。” “画图软件每次退出后会有残留进程,写一个简单的批处理脚本,让电脑空闲时自动清理。” “那些小游戏,记录一下每个孩子的使用时长和偏好,简单分析,看看是否能反馈给老师做教学参考。” “最重要的是,”她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必须确保所有电脑都安装了有效的广告拦截软件,并且定期检查。绝对不能让孩子们接触到任何不良弹窗或信息。这是底线。”
她提出的一系列要求细致、精准,且都围绕着“安全”、“可控”、“有效”这几个核心原则。这些近乎苛刻的指令,背后折射出的,是一种对她所能掌控范围内的教育资源极度审慎、甚至带点保护意味的负责态度。
顾屿逐一记下,并着手实施。他发现,与沈知遥沟通工作,虽然压力巨大,但只要你能跟上她的思路,精准理解并执行她的要求,效率其实非常高。
傍晚,夕阳西下。最后一个班级的计算机课结束,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出机房,一个小女孩跑过沈知遥身边时,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小声飞快地说了一句:“老师再见!”
沈知遥似乎怔了半秒,随即恢复冷峻,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顾正在收拾工具,看到她站在门口,望着孩子们跑远的背影,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她依旧挺拔却似乎不那么锐利了的轮廓。
这座移动的冰山,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隐蔽的方式,融化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细流,渗入清溪镇的土地。 而这细微的变化,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顾屿低下头,继续整理网线。 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指令,新的要求,新的挑战。 但此刻,他心中对这位冷面辅导员的观感,似乎又多了一层复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