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实践的最后一日,阳光灿烂,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临近终点的忙碌与淡淡离愁。
顾屿一整天都窝在临时机房里,对着屏幕逐字逐句地打磨那份《系统稳定性测试与维护指南》。他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力求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误,每一种可能情况都考虑周全。这不仅关乎责任,更隐隐关乎一种……不愿辜负的期待。
下午,机房的门被推开。沈知遥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那副样子,衣着整洁,表情平淡,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
“初稿完成了?”她问,声音平稳。 “嗯,差不多了。”顾屿将位置让给她。
沈知遥坐下,开始滚动屏幕审阅。她的目光专注,阅读速度很快,但关键部分会反复查看。机房很安静,只有鼠标滚动和键盘偶尔敲击的声音。
“这个地方,”她忽然开口,手指点向屏幕上一处关于网络异常处理的流程,“如果遇到的是硬件网卡故障,而非软件设置问题,你提到的重启服务步骤可能无效。是否应该增加一条硬件检测和替换的备选路径?”
她的提问依旧一针见血,直指关键。但顾屿注意到,她的语气不再是那种冷硬的质疑,而是更接近于一种探讨式的口吻——“是否应该……?”“如果……会不会更好?”
顾屿立刻解释:“您说得对。这一层我考虑到了,在附录的硬件故障排查树状图里做了详细补充,因为怕主流程太过臃肿,所以没有全部放在这里。”
沈知遥闻言,拖动滚动条找到附录,仔细看了片刻。
她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似乎在评估这个处理方式是否合理。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方案,随即才将视线移开,指向下一个问题。
整个验收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小时。她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见,每一个都切中要害,要求极高。但自始至终,她都保持着这种冷静而务实的交流方式。没有不耐烦,没有居高临下的否定,更像是一个极其严谨的同行,在和他一起打磨一份重要的作品。
那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于事情本身的、甚至略带一丝切磋意味的氛围。
顾屿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应答、修改,心里却像窗外阳光下的水面,泛着细微而明晰的波纹。
验收结束,沈知遥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可以了。按刚才修改的定稿,今晚发给我。”她的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平淡,但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冷硬。 “好的,沈老师。”
傍晚,清溪镇镇政府小院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镇领导、学校老师、村民们来了不少,说着感谢的话,气氛热闹而质朴。
沈知遥作为带队老师代表发言。她站在人群前,身姿挺拔,言辞简洁而得体,感谢了镇方的支持,肯定了学生们的付出,展望了未来的联系。她的表现无可挑剔,冷静而周全。
顾屿站在学生队伍里,听着她发言。当仪式结束,人群开始自由交谈,变得有些喧闹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人群,看到了沈知遥。
她没有参与任何寒暄,而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小院的角落,背对着热闹的人群。
她正望着远处。夕阳西下,暮色为远山勾勒出浓重的轮廓,云霞色彩斑斓。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侧脸在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但那个姿态,微微收拢的肩膀,略显孤直的背影,以及那种完全沉浸于远方景色的专注,让她流露出一种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是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游离与疲惫。
仿佛刚才那个在众人面前冷静发言的她,只是一个必要的面具。而此刻这个站在角落、遥望暮色的她,才是卸下所有社会角色后,最真实的状态。
顾屿的心微微一动。 他又看到了那副冰冷铠甲下的细微缝隙。 虽然只是一瞬,虽然她很快便转过身,重新汇入人群,安排着最后的琐事,表情恢复如常。
但那个暮色中的侧影,却清晰地印在了顾屿的脑海里。
回招待所的路上,天色已暗。 顾屿将最终定稿的指南发到了沈知遥的邮箱。 几乎就在发送成功的瞬间,他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
「收。」
简洁依旧。 但顾屿看着那个字,却觉得,这个夜晚,似乎和清溪镇的星空一样,与以往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