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近期的鬼祟,“小遥”反常的沉寂,像两团淡淡的、互不关联却又同时存在的薄雾,萦绕在顾屿的心头,让他有些难以完全专注于眼前密密麻麻的算法推导。
他正试图将这些杂念强行压下,重新沉入书本,笔记本电脑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邮件提示音。
发件人赫然是:【林薇】。
主题:【聊聊?】
内容简短得一如她平日的风格:
“下午三点有空?科技园那家‘维度’咖啡馆。想听听你抛开竞赛和课程,对AI本身的一些……看法和设想。不必准备,随便聊聊。”
没有寒暄,没有具体议题,只是一个开放式的、甚至有些抽象的邀约。但来自林薇的邀请,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拒绝的份量。
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玻璃窗洒落,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林薇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献,神情专注。
顾屿在她对面坐下。
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搅拌着咖啡,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常:“区域赛打完了,代码和算法暂时放一边。现在,抛开所有书本和别人的理论,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顾屿,你觉得AI是什么?我们……又该怎么去‘创造’它?”
这个问题宏大而抽象,远超平时讨论的具体技术难题。顾屿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他依循着父亲那种工程师的务实思维底色,结合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竞赛乃至清溪镇的实践体会,组织着语言,谨慎地开口:
“我觉得……AI不应该只是一个更复杂的程序,或者一个庞大的数据库。”他慢慢说道,试图厘清自己的思路,“它应该是一种……能超越我们预先设定的所有规则,能够自己从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混沌的数据里,找到内在模式和规律的系统。”
他停顿了一下,见林薇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创造……我觉得关键可能不在于编写出它每一步该怎么做的指令,而在于设计出一个能让它自己‘学习’和‘进化’的……‘元框架’?或者说,为它构建一个能够不断与之交互、并从交互反馈中塑造它自身能力的‘环境’?就像……提供一个原始的动力和基本的规则,然后让它在这个环境里自己摸索、试错、成长。”
他的表述带着理工科学生的措辞,有些地方甚至听起来有些理想化甚至不成熟,但这确实是他现阶段基于所学知识的真实思考和直觉想象。
林薇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那双总是闪烁着批判性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却渐渐亮起一种发现有趣事物时的锐利光彩。
她没有立刻评判他对错,反而像是从他有些朴素的描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个跳跃却闪光的点——尤其是他对“环境交互”作为核心塑造力的侧重,以及对“元框架”而非具体算法的模糊直觉,这与当前学界一些前沿的探索方向不谋而合。
半晌,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罕见的、带着明确赞许的神色。
“很有意思。”她放下咖啡杯,声音清晰而肯定,“尤其是你强调‘环境’和‘自主演化’的部分,虽然现在听起来还有点像科幻小说设定,但直觉的方向是对的。这比只会复述教科书观点的强多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具引导性,像一位敏锐的导师在点拨学生模糊的灵感:“你提到的‘元框架’和‘环境反馈’,其实指向了一个很具体的研究方向——比如,如何让智能体在只有极少样本甚至没有预先大量标注数据的情况下,通过与动态环境的交互快速自适应?这涉及到小样本学习、元学习(meta-learning)以及强化学习的结合。”
她寥寥数语,如同用精准的手术刀,将他那些尚显粗糙和模糊的构想,解剖、定位,并引向了一条条具体而前沿的研究路径。
“你可以从读几篇meta-RL(元强化学习)的综述开始,”她拿出手机,快速给他发去了几篇文献链接,“想想看,如何让你设想中的‘元框架’,在一个模拟环境里,学会如何更快地学会新任务。”
顾屿怔怔地听着,看着她发来的文献标题,心中那层关于AI的、原本有些遥远和朦胧的面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露出后面那条深邃却清晰了许多的道路。
区域赛的冠军奖杯似乎还在远处闪着光,但在此刻,它的光芒仿佛被这条突然展开的、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可能路径所掩盖。
林薇的这次谈话,没有解答他生活中的那些小困惑,却像一枚思维的多棱镜,为他折射出了一片全新的、充满挑战与诱惑的未来图景。